第63章 忘川(4k)(2/2)
苏拙的嘴唇抿紧了,冰冷的河水似乎更冷了。
“我们谈过,尝试过。”芽衣的语气依旧像在汇报,“但她无法控制,也无法解释那种冲动。她说那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然后,她开始付诸行动。”
芽衣的目光微微低垂,落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
“我们打了起来。就在你昏迷的屋子外面。她很强,【终】的力量让她对‘终结’、‘破坏’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掌控。但我有【始】。‘始源’或许无法直接对抗‘终焉’,但它能‘延续’,能‘再生’,能在被破坏的间隙找到存在的支点。”
她的叙述冷静得像在分析战局,“战斗持续了很久。没有旁观者,只有灰暗的天,和不断被摧毁又勉强维持的土地。最后,我找到了一丝破绽,并非击败,而是……用【始】的力量,短暂地‘覆盖’了她【终】的爆发。”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就消失了。”
“不是死亡,不是离开。是像泡沫一样,‘噗’地一下,不见了。”
芽衣抬起头,看向苏拙,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理解,“就在她消失的同时,我手中的【始】之刀发出了强烈的共鸣,然后,它飞向我面前,和琪亚娜消失处留下的【终】,融合在了一起。”
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没有光芒大作,没有能量奔涌。就在她掌心上方寸许,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一柄“刀”的虚影,若隐若现。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和颜色,时而又像【始】的灰白混沌,时而又像【终】的暗黑沉寂,更多的时候,它什么也不像,只是一种“存在于此”的“无”的概念。
仅仅是注视着这虚影,苏拙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空洞感,仿佛自己的存在意义都在被悄然质疑、消解。
芽衣见他似乎有些不适,便将那虚影握紧,化作一柄长约两米有余的大太刀。
“当我拿起它的时候,”芽衣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质感,仿佛在复述一个直接烙印在认知里的画面:
“我就知道了。不是谁告诉我,也不是我‘想明白’的。就像……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房间的布置。拿起它,那些画面、那些循环、那些徒劳,就直接在那里了。”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但并非回忆,只是单纯的“凝视”着某种内在的“知晓”。
“出云,高天原……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被无形的拇指不断地、永无休止地弹起,落下,弹起,落下。正面是人,是秩序,是短暂的繁荣与希望;反面是鬼,是混乱,是注定的侵蚀与屠戮。
所谓的祸神,诏刀,英雄,背叛,牺牲……都只是这枚硬币在空中翻转时,光影偶尔投下的、些微不同的斑驳痕迹。
无论痕迹如何变化,硬币终将落下,而每一次落下,都无非是重复上一次的结局,然后被再次弹起。”
“我们以为在抗争,在选择,在守护或毁灭某些珍贵的东西。
但那些东西,连同我们的抗争本身,都只是这重复翻转中,早已被规定好的、必然出现的‘图案’的一部分。没有意义。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爱恨,在这枚永恒翻转、永无出路的硬币面前,轻薄得连尘埃都算不上。它只是……在那里,翻转着。而我们,是附着在它表面的、随着翻转而时而显形、时而湮灭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色彩。”
她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激动或悲伤,只有一种彻底接受后的、冰冷的明晰。
“所以,我挥刀了。”她收回手,诏刀被她安放在身前:
“用这柄‘无’。不是斩向什么具体的目标。只是……对着那枚不断翻转的硬币,对着那整个令人窒息的、无穷重复的‘过程’,挥了一下。”
她描述得极其简单,但苏拙能感觉到,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斩击,而是某种对“存在模式”本身的干涉,一种终极的“否决”。
“然后,翻转停止了。硬币消失了。不是破碎,而是像从未存在过那样,连带着它两面所承载的一切——出云,高天原,所有的人、神、鬼、故事、记忆、可能性——都归于‘无’。没有爆炸,没有哀嚎,没有终结的壮丽或悲惨。只是……不再有了。”
她终于从岩石上站起身,素白的衣裙在灰暗的背景中显得格外醒目,却又格外孤独。
“之后,我背着你,来到了这里。这个……一切都不再存在之后,剩下的‘地方’。这条河,不知为何,我觉得可以叫它‘忘川’。”
她走到河边,低头看着缓慢流淌的灰色河水。
“我在这里等你醒来。”
她转过身,再次面对苏拙,被河水半浸的苏拙,紫色的右眸平静无波:
“没有为什么。就像河水会流,石头会在那里。你昏迷着,我无处可去,便在这里等着。你醒了,便是醒了。”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这灰暗天地间,另一件自然而然存在的景物。等待,这个行为本身,在她口中失去了任何目的或意义,仅仅是一个发生了的状态。
苏拙站在冰冷的忘川之水中,听着这平淡到极致的叙述,感受着身体里几乎不存在的力量,和灵魂深处与之共鸣的一片空旷。
他曾追逐的星海,他曾对抗的阴影,他曾珍视的面容,他曾经历的爱憎与别离……一切所谓“意义”的建构,都在芽衣这毫无情绪的陈述中,被这条灰色的、仿佛能溶解一切的忘川,静静冲刷、带走,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这片无量空处,这条不知何来的忘川,和岸边那个等待的、淡漠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