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为今尚存的理由(5.9k)(2/2)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在结界内昏迷的三位女子——额生鬼角、空洞茫然的芽衣;鬼纹隐现、气息狂躁的琪亚娜;以及伤势痊愈、却仍旧沉静昏迷的八重樱。
没有更多的告别或犹豫。
苏拙强提一口气,转身,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朝着边境的方向——圆大古与“岚之诏刀”所在之处——疾驰而去。
他必须尽快取回“岚”,然后,开始他那疯狂而危险的、汇聚十二诏刀核心、铸造“负世之刃”的救赎之路。
残破的屋舍外,血色黄昏笼罩着死寂的大地,唯有那层新设的结界,闪烁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异样光泽,如同风暴眼中,最后一点固执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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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拙的归来,已非流光,而是一道踉跄的阴影。
边境之行异常顺利,圆大古听闻都城惊变与苏拙的计划,沉默着交出了“岚之诏刀”。而取回别院中仍插在安娜胸口、灵性蒙尘的“天之诏刀”也非难事。镜心水尸体旁的“觉之诏刀”虽然黯淡无光,但核心尚存。
最难的是重新汇聚那已自爆扩散的“喰”之核心。
他在都城废墟中央,在“喰”最初爆发的原点,不顾一切地催动了【终末】的权柄。
他已然做不到逆转大范围时空,只是强行在概念上,“逆流”那场爆炸的“结果”,将散逸、渗透进整片都城土地与空气中、与无数鬼化残骸纠缠的侵蚀法则,艰难地、一丝一缕地重新“抽取”、“聚拢”。
这过程如同在沸腾的油海里打捞一颗特定的水珠,凶险且消耗巨大。当他终于将那一团不断扭曲、仿佛活物般试图反噬的暗浊能量体封印进临时容器时,他体内本就濒临枯竭的命途能量,彻底滑落到了谷底。
空虚感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他的每一寸身心。
而【虚无】的低语,便在这片力量的荒漠上,前所未有地清晰、喧闹起来。
不再是模糊的暗示或断续的讥嘲,而是连绵不断的、如同潮汐拍打意识堤岸的絮语。
它们质问一切努力的意义,嘲弄他此刻的狼狈,将芽衣的鬼角、琪亚娜的狂躁、八重樱的质问、都城的尸骸、以及他自己不断流逝的力量,编织成一曲证明“万物终归虚无”的绝望交响乐,在他脑海里反复奏响。
【看啊,守护者成了屠夫,战友化作怪物,信赖之人质问你为何不救……你所珍视的,正在你手中朽坏。你所做的,不过是徒劳的延缓。存在的意义?不过是走向虚无前,一段稍长的杂音……】
苏拙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了血腥味。他关闭了大部分对外界的感知,仅凭着一股固执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紧握最后一块浮木的溺水者,朝着那处布下结界的残破屋舍挪移。
当他终于穿透自己设下的、依旧稳固运行的结界光膜,踏入屋舍之内时,紧绷的心弦为这暂时的“安全”而略微一松。
然而,这松弛仅持续了一瞬。
视线适应了屋内稍暗的光线,他首先确认了禁锢结界内芽衣和琪亚娜的状态——依然昏迷,鬼角与鬼纹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禁锢完好。然后,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应该守在此地的、已然痊愈的巫女身影。
他看到了。
在屋子的一角,远离禁锢结界的窗边。
八重樱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坐在地上。她低垂着头,粉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她身上那套残破的巫女服已被更换成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相对干净的素白衣物,但这素白,此刻已被胸口处大片晕开的、刺目的暗红所浸染。
她双手交叠,握着她那柄“霜之诏刀”的刀柄。而刀身,赫然已完全没入了她自己的胸膛,从背后透出寸许染血的刀尖。
自杀。
时间仿佛在苏拙的视野里凝固、龟裂。他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停止了流动,耳边【虚无】的喧嚣达到了顶峰,却又仿佛在极致的死寂中化为了空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痛楚。
他的目光,机械地移动,落在了八重樱手边地面上,一张被仔细折叠、却被几滴已然干涸的血珠溅染的纸笺上。
他几乎是飘过去的,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他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拾起了那张纸笺,展开。
字迹清秀而稳定,是八重樱的笔迹,只是笔画末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前面的内容,他几乎是以一种剥离了情感的视角掠过,是关于她醒来后,确认芽衣和琪亚娜状态,关于她理解苏拙留言中的“破解之法”必然凶险万分,关于她对自己的伤势痊愈却感到更深疲惫的描述……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靠近末尾的几行字上:
“……苏拙大人。樱一直想问,自凛逝去那日,至镜心叛乱之时,再至如今……樱手中之刀,心中之念,所为之事……在先生眼中,是否从未真正……值得过一丝‘认可’?”
“是否在先生那宏伟过出云、甚至更多的棋局与命途之上,樱之挣扎,樱之痛苦,樱之苟活与奋战……从来都……微不足道?”
“若答案如此……”
后面的字迹似乎有些模糊,或许是书写时滴落的泪,或许是血。
苏拙竭力想要看清,但就在“若答案如此”这几个字烙印进脑海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洪流,混合着【虚无】意志最尖刻的嘲讽与最本质的“空无”之感,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
【看啊……又一个。你连‘认可’都无法给予。你所谓的‘拯救’,连她最后的希望都握不住。你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带来更多的‘无’吗?】
“轰——!”
苏拙眼前骤然一黑,剧烈的晕眩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视野中的一切——八重樱染血的遗体、手中的信笺、不远处的禁锢结界——都开始扭曲、旋转、褪色。
耳边除了【虚无】尖锐的嘶鸣,再也听不到其他。他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墙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喉头腥甜上涌,又被他强行咽下,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冻结、被撕裂。
可苏拙早已忘了,【虚无】从不言语。
信笺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飘摇着落回地面,剩余的内容,他已无力也无需再看。
他靠着墙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和深入骨髓的寒冷。目光涣散,几乎无法聚焦。
虚无的侵蚀,在他力量最空虚、心神最受冲击的此刻,如同附骨之疽,疯狂蔓延,试图将他从内到外彻底“掏空”,拖入那永恒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世纪。一丝微弱却极其顽固的“执念”,如同暴风雪中最后一点未熄的火星,在他近乎冻结的意识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芽衣……
琪亚娜……
她们还在那里。还在禁锢中。还未……彻底变成怪物。
他承诺过的……要带她们离开……要给她们一个……哪怕扭曲的……“存在”……
这执念,微弱,却尖锐,刺破了浓厚的虚无迷雾。它本身并不温暖,甚至带着绝望的寒意,但它是一个“锚点”,一个对抗彻底沉沦的、近乎本能的“理由”。
苏拙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挣扎着,重新投向屋舍中央那闪烁着禁锢光芒的结界。他能模糊地看到芽衣苍白的脸和额头的赤角,能看到琪亚娜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用手撑住墙壁,一点一点,将自己从依靠的状态中剥离,重新站直。
他的身体依旧摇晃,视野依旧模糊,耳边【虚无】的低语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但那股冰冷的、不顾一切的执念,开始重新在他的眼眸深处凝聚。
他不再看八重樱的方向,也不再理会地上那封未读完的信。
他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沉重如负山岳,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屋舍中相对空旷的另一侧。将怀中、背上、腰间……所有历经千辛万苦、甚至付出无法挽回代价才集齐的诏刀与核心容器,一一取出,摆放在地上。
十二道或完整、或残破、或诡异蠕动的气息,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弥漫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底深处,【终末】、【记忆】、【欢愉】三重命途最后残存的力量,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方式强行榨取、点燃。
虚无的侵蚀在加剧,他的身躯仿佛正在从内部逐渐“透明化”。
但铸刀的火焰,已然在他掌心,冰冷而炽烈地,燃起。
铸刀,这便是他为今尚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