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余晖(2/2)

神策府后园,一处僻静的亭台内。

景元屏退了左右,亲自煮着一壶清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些许凝重的神色。

白珩坐在他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垂在胸前一缕白发,脸上还带着些许刚从苏拙院中离开时残留的、轻松愉悦的余韵。

“白珩,”

景元将一盏清茶推至她面前,声音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沉凝:

“近日,你可有觉得师伯他……有些不同?”

白珩闻言,拨弄头发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抬起那双亮蓝色的眼眸,笑意盈盈:

“不同?是比以前爱笑了吧?这不是挺好嘛!总算不那么冷冰冰的,像个活人了。”

她的语气轻快,试图将话题引向积极的一面。

景元金色的瞳孔静静注视着她,没有被她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带偏,他缓缓道:

“笑,自然是好事。

但师伯如今的笑……恕我直言,并非发自内心的欢欣,更像是一种……剥离了实质的、过于完美的表象。”

他斟酌着用词,指尖轻点桌面:

“从前师伯冷淡疏离,至少情绪是真切的,无论是无奈、烦躁,甚至是算计,都能窥见其心绪流动。

可如今这鲜活温暖,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虽然外表有了温度,内里却像是……空了一般。

而且这笑容,和八百年前,真的一样吗?”

白珩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瞬,她端起茶杯,借氤氲的热气遮掩自己细微的表情变化,强笑道:

“景元,你是不是太多心了?苏苏他只是想通了,放下了那些包袱,自然就显得轻松快活了些。

我们难道不该为他高兴吗?”

“放下包袱,与掏空内核,是两回事。”

景元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剖开白珩那层自我安慰的外壳:

“我担心,师伯并非真正释然,而是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某些更重要的东西……连同那些‘麻烦’一起,从他心中‘剥离’了出去。

现在的他,看似圆满鲜活,实则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虚无’。”

“虚无”二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破了白珩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何尝没有察觉?

那笑容虽然温暖,却总感觉少了些过去的棱角与深度;

那包容虽然宽厚,却仿佛失去了真正“在意”的锚点。

与他相处越久,那份无处不在的“好”,有时反而让她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可是……

近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真切的笑语,那些温和的陪伴,那些她小心翼翼守护、甚至暗自沉溺的温馨日常……

她舍不得,也不敢去深究。

她害怕一旦捅破这层看似美好的窗户纸,眼前这如梦似幻的平静与欢愉,就会如同泡影般骤然碎裂,将她重新打回那个需要苦苦追寻、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他的原形。

于是,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挣扎与慌乱,声音刻意放得轻松,带着一丝敷衍: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关心则乱。

我会注意的,多陪陪他,总归是好的,对吧?”

她将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明媚却略显仓促的笑容: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这茶不错,下次再聊。”

说完,不等景元再开口,她便如同逃离般,快步离开了亭台。

景元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深知白珩的聪慧,她定然也看出了端倪,只是不愿、也不敢面对罢了。

他独自坐在亭中,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金色的眼眸中忧色更深。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此鲜艳的色彩,未尝不是在虚无中燃尽前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