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问剑(2/2)

苏拙收回手指,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强装镇定:“剑意散乱,心浮气躁。回去静心。”

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内,留下镜流一人站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下,身影孤寂而僵硬。

她没有回去静心。

午后,她再次出现。

这一次,她的剑势更加沉凝,摒弃了所有花哨,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刺击,将八百年的修为与此刻翻涌的痛苦尽数压缩于一点,剑未至,那森然的意已然锁定了苏拙。

苏拙依旧未动用什么惊天动地的力量,只是侧身,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拂。

镜流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她的剑势偏转了方向,连同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踉跄几步,那一往无前的剑意轰在远处装饰用的假山上,将其瞬间冰封、继而崩碎。

“力道尚可,方向错了。”他淡淡点评,如同当年教导她基础剑式,“你的剑,不该指向我。”

镜流咬紧下唇,血丝从齿缝间渗出,她一言不发,再次举剑。

第二日,第三日…… 挑战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庭院早已在两人,或者说镜流单方面的剑气下变得一片狼藉,地面布满冰霜与裂痕,花草尽数凋零。

镜流的剑法变幻不定,时而疾如狂风暴雨,时而缓如深流暗涌,时而带着滔天的怨愤,时而又流露出凄婉的哀伤。

她似乎在通过手中的剑,将她八百年的思念、悔恨、不解、乃至那份扭曲执着的爱意,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而苏拙的应对,始终如一的简洁、精准,甚至……冷漠。

他从未真正伤她,甚至未曾让她受到严重的反噬。

有时是轻描淡写的一指,有时是恰到好处的一个侧身,有时只是目光凝视,便让她凝聚的剑意自行溃散。

他总能以最小的代价,最直接的方式,瓦解她所有的攻势,如同大人面对孩童挥舞的木棍。

他不再点评,不再劝诫。

只是在她每一次力竭或被破招后,平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深邃无波,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任何她渴望看到的情绪波动——没有厌烦,没有怜悯,甚至没有无奈,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纯粹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斥责和反击都更让镜流感到窒息和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不还手?!”

在一次剑势被轻易引偏,整个人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后,镜流终于忍不住嘶声喊道,血眸中布满了血丝,汗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看不起我吗?觉得我的剑…不值一提吗?!”

苏拙站在不远处,衣袂飘飘,纤尘不染。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你的剑,早已失去了‘无罅飞光’应有的澄澈。现在的你,挥剑的理由是什么?”

镜流挣扎着站起身,紧紧握着冰剑,指节泛白:

“是你!我的理由一直是你!”

“错了。”苏拙轻轻摇头,“你的理由,是你自己放不下的执念。你并非向我问剑,你是在向你心中的幻影挥剑。这样的剑,连碰到我的资格都没有。”

“什么……”镜流口中喃喃,她并没有在意苏拙对其剑术的贬低,反而更关注他的最后一句话——

‘师兄的意思,是我不配吗?!’

他的话像是一把更锋利的剑,刺穿了她最后的防御。

镜流身体剧烈一晃,几乎再次栽倒。

她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映不出自己身影的深海,一股混合着极致委屈、愤怒和绝望的情绪猛地冲垮了理智。

“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周身寒气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爆发,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柄燃烧着冰焰的魔剑,不顾一切地朝着苏拙冲去!

这一剑,已然超出了剑术的范畴,更像是她生命本源的一种殉爆式的燃烧,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苏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不动。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然出现在镜流身侧。

他没有再用任何技巧去化解剑势,而是直接伸出了手,精准无误地握住了她持剑的手腕。

“够了。”

一股温和却无比磅礴的力量瞬间涌入镜流体内,如同春风化雨,将她那濒临失控、狂暴燃烧的力量强行抚平、压制。

她凝聚的冰剑“咔嚓”一声碎裂,化作漫天冰尘消散。

镜流僵在原地,手腕处传来的温度让她浑身战栗。

她抬头,对上苏拙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里面,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疲惫的东西。

“镜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叹息的意味,“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镜流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之前的疯狂与偏执。

她看着他被自己连日纠缠却依旧平静的面容,看着他眼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一股巨大的、迟来的羞耻与无力感,终于将她彻底淹没。

她输了。 不是输在剑术,而是输在了她无论如何挥剑,都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的,残酷的现实。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这一次,苏拙没有让她摔在地上,他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镜流靠在他怀中,感受着那陌生又熟悉的温度,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不再是歇斯底里,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流淌。

苏拙扶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靠着,目光投向远处狼藉的庭院,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光偏移,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却又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无数次的挑战,无数次的败北,最终换来的,似乎只是更深的绝望,与更痛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