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虚实相间(1/2)
王石安的手指抚过铁砧旁一块刚刚锻打成型、尚未开刃的镰刀胚子。他的指腹感受着金属表面因快速冷却而产生的细微纹理,以及残留的、几不可察的温度。那动作轻柔得不像是在检查铁器,倒像是在鉴赏一件珍贵的玉器。工棚里炉火正旺,鼓动的皮橐发出有节奏的呼呼声,火星偶尔从炉膛中迸溅出来,在昏暗的光线里划出短暂的金色弧线。汗水从杨大山和两个学徒古铜色的脊背上滚落,滴在夯实的泥地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火候把握得不错,”王石安直起身,将手中的镰刀胚子放回原处,声音在叮当的锻打声中显得平和而清晰,“淬火时机也准,刃口钢线分明。杨师傅带出的徒弟,基本功扎实。”他看了一眼正在挥锤的一个年轻学徒,那学徒因为得到称赞,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手上的动作却更稳了。
杨大山用铁钳夹着一块烧红的铁料,正在将其锻打成一根锄头的雏形,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闷声道:“王师傅过奖,都是笨功夫,熟能生巧。”
“笨功夫里,也有巧思。”王石安走到水槽边,看着里面用于淬火的、略显浑浊的井水,“用井水淬刃,硬度足,但脆性也大,易崩口。若用于镰刀、柴刀等轻薄刃具尚可,但若是斧、镐、犁铧等需承重耐冲击之物……”他摇了摇头,转向杨大山,“老朽曾见过北地军匠,于淬火水中加入少许油脂或尿液,或采用‘双液淬火’之法,先水后油,或先油后水,以调节刃口韧性与硬度之平衡,不知杨师傅可曾听闻?”
他的问题看似探讨技术,实则触碰到了幽谷铁器加工的核心短板之一——缺乏系统而高效的金属热处理经验。杨熙带来的现代知识里虽有概念,但具体到这个时代可用的材料、比例、温度控制,都需要大量试验摸索。杨大山等人目前确实主要依赖经验和感觉。
杨大山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铁钳上的红铁冒出缕缕青烟。他沉默片刻,老实摇头:“不曾。我们打铁,多是凭祖传的手感和试出来的法子。您说的这些……听起来巧妙,但具体如何操作,油脂何来,尿……又如何用?实在不懂。”
他的回答坦率中带着匠人对未知技术的谨慎和一丝隐隐的渴望。王石安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捻须道:“此法确实有些门道,也需反复试验方能掌握。不过,原理倒可一说,或能启发思路。”他并未深入讲解具体步骤,而是概括性地提了提不同介质冷却速度对金属内部结构的影响,言语深入浅出,既展示了见识,又留下了余味。“若他日得闲,或可寻些材料,与杨师傅一同试试。”
这提议无可挑剔,完全是“合作研习”的应有之义。杨大山看向在一旁默默观看的杨熙。杨熙心中念头急转,王石安主动提出分享(哪怕是部分)更先进的金属处理技术,这是示好?还是为了获取信任,以便接触更核心的东西?或者是想通过共同试验,了解幽谷在材料、工具、乃至思维方式上的真实水平?
“王师傅若能指点,那是求之不得。”杨熙接过话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趣和感激,“只是眼下谷中诸事繁杂,铁料也紧缺,恐一时难以备齐试验所需。待稍安稳些,定要请王师傅好好教教我们。”他再次使用了“拖延”策略,但留下了合作的引子。
王石安似乎并不介意,微笑道:“自是如此,正事要紧。”
就在这时,吴老倌拄着杖,步履略显急促地走进了工棚。他先是对王石安点头致意,然后目光转向杨熙,低声道:“主事人,周青回来了,伤处已重新包扎过,有些事需向您禀报。”他的语气和神情控制得很好,带着适当的关切和凝重,但不过分惊慌。
杨熙会意,对王石安歉然道:“王师傅,谷中有些杂务需处理,失陪片刻。家父陪您继续看看。”
“杨主事请便。”王石安拱手,目光在吴老倌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与杨大山讨论起鼓风皮橐的改良可能。
杨熙和吴老倌快步离开工坊区,来到那间兼做指挥所的僻静工棚。周青已经等在那里,左臂的包扎明显比昨晚更专业严实,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故。
“主事人,吴伯。”周青的声音有些沙哑,开门见山,“昨夜那三人带来的箱篓,今天白天被分批搬动了。我找了个更远的山头,用望远镜盯着。他们分出两组人,每组四五人,带着部分箱篓和工具,往两个不同方向去了。一组,朝着后山偏西,那边是咱们知道的有铁矿石苗头的地方。另一组……”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朝着东北,是断崖方向,但绕开了断崖正面,从侧面一条极险的兽径往下探。”
“断崖侧面?”杨熙眉头紧锁。那里地势险要,人迹罕至,连幽谷自己都未曾详细探查过。“能看出他们具体在做什么吗?”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带着绳索、镐头、还有那种可能装火药的罐子。像是在……勘测崖壁,或者找地方固定、开凿什么。”周青的推断让人心惊。在断崖附近活动,带着工具和可能爆炸物,目的绝不单纯。“而且,他们营地留守的人,明显加强了警戒,暗哨放得更远。我差点被一个新设的暗桩发现。”
主动分兵,深入险地,加强戒备……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对方的勘察进入了更实质性、甚至可能准备行动的阶段。所谓的“可以动手”,或许指的就是进行某种定点探查、取样,甚至小规模的爆破试验?
“黑山卫所的探子呢?有动静吗?”吴老倌问。
“有。”周青点头,“今天上午,那个探子在谷口外晃荡了半天,跟两个外出砍柴的散户搭了话,问了问山货价钱和最近有没有见到生面孔。午后,他往黑风岭方向去了,走的是大路,但速度不快,东张西望,不像真收山货的。我留了人远远吊着,他最后消失在通往废弃炭庄的那条岔路附近,没再往黑风岭深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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