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筹码与试探(2/2)
孩子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连滚爬爬地逃出了窝棚。动静引来了附近几户人家,有人低声劝解,有人摇头叹气,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缺水带来的压抑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杨熙闻讯快步赶来时,看到的便是韩铁锤靠在床上呼哧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却又透着虚弱的模样,以及窝棚外围观的、神色各异的谷民。他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的焦躁和不满。
他先让周氏去安抚那个吓坏的孩子,然后自己走进窝棚,捡起地上的破碗碎片,放在一旁。
“铁锤叔,伤口又疼了?”杨熙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责备。
韩铁锤别过头,胸口依旧起伏,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没。就是心里憋得慌!熙娃子,这水再这么紧下去,不是办法!地里庄稼要渴死,人也要渴出火来!他刘扒皮断咱们的水,咱们就不能断他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老子这条命,换他刘家几条狗命,值了!”
他的话代表了一部分血气方刚、又深感无力者的心声。简单,直接,充满破坏性的冲动。
杨熙在他床边的木墩上坐下,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缓缓道:“铁锤叔,你想拼命,我信。谷里想拼命的,也不止你一个。”他的目光扫过窝棚外那些沉默的脸,“可拼命之后呢?就算我们能杀进刘家集,烧了他几个庄子,然后呢?黑山卫所的兵会看着不管?胡驼子会怎么想?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两个月时间,换来的可能就是立刻的围剿和覆灭。”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刘扒皮下毒,是想逼我们乱,逼我们慌,逼我们犯错,最好逼我们主动出手,他好有借口请动卫所官兵,或者向胡驼子证明我们‘不安分’、‘难以控制’。我们越是在这个时候稳不住,就越是中了他的计。”
韩铁锤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话。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胸中那股郁气实在难平。
“水,一定会找到。仇,也一定要报。”杨熙站起身,目光变得锐利,“但不是用他期待的方式。铁锤叔,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伤。等你好了,能挥得动刀了,还怕没有用武之地吗?”他拍了拍韩铁锤没受伤的那边肩膀,“相信我,刘扒皮得意不了多久。他欠下的债,我们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用赔上整个幽谷的法子。”
他的话既安抚了韩铁锤,也是说给外面所有人听的。他必须将内部这股因为资源短缺而即将失控的暴力冲动,引导回隐忍和复仇的轨道上。
韩铁锤沉默了很久,终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但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
杨熙走出窝棚,对围观的众人道:“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缺水是暂时的困难,大家克服一下。巡逻队和找水队都在外面拼命,咱们在谷里的,守好家,稳住神,就是最大的帮忙。”
人群渐渐散去,但那一丝裂痕已经留下,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实际的改善来弥合。
傍晚时分,勘察队伍回来了。王石安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很亮。吴老倌和李茂跟在他身后,低声交换着意见。
“杨主事,”王石安见到杨熙,便直接说道,“黑风岭那边,确实有几处小水源,但如周队长所言,水量小,距离远,引水工程浩大,非短期可为。不过,老朽观幽谷后山北麓,地势更高,林木也更茂盛,按照‘水脉’常理,或有隐藏泉眼或渗水层。明日若得空,可往彼处一探。”
他提供了一个新的、看起来更有希望的方向。但同时,他也必然借这次外出,更深入地观察了幽谷周边的地形、路径和防御可能存在的薄弱点。
“有劳王师傅费心!”杨熙真诚致谢,“明日便依师傅所言,探查后山北麓。”他看了一眼吴老倌,吴老倌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就在这时,周青的身影再次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工棚阴影里。他的脸色比早晨出去时更加凝重,对杨熙使了个眼色。
杨熙心中一动,对王石安道:“王师傅辛苦一天,请先回屋歇息,晚些时候再向师傅请教今日勘察详情。”
送走王石安,杨熙立刻和周青来到僻静处。
“主事人,”周青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我们在黑风岭发现‘鬼哭芋’的地方附近,找到了这个。”他摊开手心,是几枚崭新的、制式统一的铜钱,还有一小块染着暗红色、像是干涸血迹的粗麻布。“铜钱是官铸新钱,刘扒皮手下那些地痞很少用这么新的钱。布料的织法,也不是本地常见的。更关键的是,顺着一点痕迹往黑风岭更深处的废弃炭窑方向摸,发现了有人近期活动的迹象,至少五六个人,生火做饭的痕迹很新,不超过两天。但等我们靠近时,人已经不见了,撤得很干净,像是受过训练的。”
杨熙的心沉了下去。新铜钱,外地布料,训练有素,行动隐蔽……这绝不仅仅是刘扒皮手下那些乌合之众或者临时雇佣的亡命徒能做到的。
“还有别的发现吗?”
“我们在炭窑附近一个很隐蔽的石缝里,发现了这个。”周青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小撮黑色的、颗粒不均匀的粉末。
杨熙瞳孔骤然收缩。虽然他没见过这个时代真正的火药,但这粉末的颜色、质地,以及周青发现它的地点和方式,都让他瞬间联想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
刘扒皮找到的,可能不只是几个亡命徒。他背后,或许还有别的、更危险的力量,对“火器”或者类似的“惊雷”之物,产生了兴趣。
而这一切,王石安知道吗?胡驼子知道吗?
手中的筹码,似乎突然变得烫手起来。而棋盘对面的阴影里,仿佛又多出了几个看不真切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