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合纵连横(1/2)

夜色,如同打翻的浓墨,沉甸甸地浸染着天地。几颗疏星在厚重的云翳间时隐时现,吝啬地洒下些许微弱的光芒,反而衬得群山起伏的轮廓更加狰狞,仿佛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幽谷共议堂的灯火,在杨熙的严令下,已于子时之前尽数熄灭。谷内陷入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死寂的黑暗与安静中。只有几处关键位置,比如矮墙破损处的临时修补工地上、医护所外、以及靠近后山匠作区的暗哨点,还留有被严密遮蔽、几乎不露光线的微弱照明,如同黑暗巨兽勉强睁开的、警惕的眼睛。

但在这表面的寂静之下,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碰撞。

堂内,门窗紧闭,厚厚的毡毯遮住了最后一丝可能外泄的光亮与人声。小小的空间里挤着七八个人,空气因呼吸而略显滞闷,混合着汗味、药味和一种名为“决断”的紧绷气息。

油灯被调到最暗,只够照亮中间那张摊开的、绘制粗糙却标注详尽的山川地形图。杨熙半蹲在案前,手指悬在地图上刘家集与胡驼子临时营地之间的某处,眉头紧锁,眼中血丝未褪,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冰冷的锐利光芒。他的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下颌线绷得很紧。

吴老倌坐在他身侧的矮凳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微闭着眼,仿佛在养神,但手中那串磨得油亮的枣木念珠,却以一种稳定的、略微偏快的频率,在他枯瘦的指间缓缓捻动。嗒、嗒、嗒……细微的声响,成了屋内唯一的背景音,像是某种倒计时的滴答。

赵铁柱吊着左臂,站在杨熙另一边,完好的右手按在摊开的地图边缘,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他的目光在地图上的几个关键点——幽谷、胡营、刘家集、黑山卫所——之间来回移动,脸色沉静,但额角微微跳动的青筋,显露出他内心的波澜。作为老行伍,他比谁都清楚,一旦胡驼子真的与刘扒皮、雷彪达成某种默契或交易,幽谷将被彻底孤立,陷入十面埋伏的绝境。

周青站在稍远些的阴影里,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他脸上涂着防止反光的泥浆,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晶亮的眼睛。他刚刚亲自带人,冒险抵近侦察了胡驼子营地外围,此刻正低声汇报,声音干涩却清晰:“……去刘家集的,一共五骑,都是好马,打头的是白日里那个姓孙的匠人头目。他们没走大路,钻了林子,直奔刘家集后山方向,对地形很熟。我们的人没敢跟太近,怕被发现,远远看见他们到了刘家集后山那片乱坟岗附近,有人接应,然后……就看不见了。”

“乱坟岗……”杨熙的手指在那个位置重重一点,“刘家集后山那片乱坟岗,有条隐蔽的小道,直通刘扒皮府邸的后花园角门。寻常人不知道。”这是王老栓以前闲聊时提过的刘府秘辛之一。

“胡驼子的人,连这条道都知道?”赵铁柱声音低沉。

“要么是他们早就摸清了刘家集的底细,要么……是刘扒皮派人接应,主动透露的。”吴老倌缓缓睁开眼,念珠停止了转动,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无论哪种,都说明,他们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早。今夜之会,绝非临时起意。”

“还有那顶小轿,”周青补充道,语气带着不解,“暗哨说,抬轿的四个汉子脚步沉稳,腰背挺直,不像是普通家丁,倒有点像……军中做派。轿子直接抬进了刘府后门,门立刻就关了,没再打开。”

军中做派,轿子入府不露形迹……一个令人不安的猜测,在众人心头浮现——轿子里坐的,会不会就是黑山卫所的那个侯哨总,侯三?甚至……是更高层的人物?

“侯三新败,损兵折将,雷彪必然震怒。但胡驼子背后站着范云亭,雷彪绝对不敢明着硬顶。”杨熙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冷静,“所以,最可能的情况是,胡驼子以范云亭的名义,或者以某种利益交换,在‘安抚’或‘敲打’雷彪和侯三,同时……也在拉拢刘扒皮。刘扒皮这条地头蛇,熟悉本地,又对‘惊雷’和幽谷恨之入骨,正是他们可以用来钳制、消耗我们的最好工具。”

“驱狼吞虎,坐收渔利。”吴老倌吐出八个字,苍老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好算计。如此一来,无论我们是否答应胡驼子的条件,刘扒皮和雷彪这条恶狗,都会被他们牢牢攥在手里。我们若顺从,他们可用刘、雷监视、掣肘我们;我们若反抗,他们便可放手让刘、雷这条恶狗来撕咬我们,他们只需在最后时刻出来‘收拾残局’,名利双收。”

屋内温度仿佛骤降。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如果这个推测属实,那幽谷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无论怎么选,都逃不过被刀俎的命运。

“不能让他们谈成!”韩铁锤的声音突然从角落的阴影里响起,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知何时也被悄悄抬了进来,半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厚毯,脸色依旧蜡黄,但那双眼睛,却在昏暗光线下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趁着他们还没勾搭成奸,咱们先下手!摸进刘家集,宰了刘扒皮那老狗!看他们还怎么谈!”

“铁锤叔,冷静。”杨熙按住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刘府此刻必然戒备森严,胡驼子的人可能也在。强攻不可取,那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难道就干等着他们商量好怎么分咱们的肉?”韩铁锤低吼,牵动伤口,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

“当然不。”杨熙直起身,目光扫过屋内每一张或凝重、或焦虑、或愤怒的脸,“他们要合纵连横,把我们排除在外,当成筹码。那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入局,搅乱这局棋!”

“如何搅局?”赵铁柱沉声问。

杨熙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手指从幽谷划出,先点向胡驼子营地,再点向刘家集,最后,落在更远的、黑山卫所的方向。

“第一,不能让胡驼子觉得,我们幽谷是砧板上毫无还手之力的肉。我们要让他看到,逼急了,我们这块骨头,足够硬,也足够烫手,能崩掉他几颗牙,甚至……烧了他的厨房。”杨熙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狠劲,“周青叔!”

“在!”周青立刻上前一步。

“你带两个最精干、最熟悉后山地形的兄弟,现在就走,从最险的猿愁涧那条路绕出去,目标不是刘家集,也不是胡营。”杨熙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黑山卫所的方向,“是这里!黑山卫所,雷彪的老巢!”

屋内众人都是一愣。去卫所?那不是自投罗网?

“不是去打仗。”杨熙快速解释,“是去‘送礼’,也是去‘传话’!带上我们最后剩下的那点好皮子,还有……两罐最烈的山酢。想办法,避开明哨暗岗,把东西和一句话,送到雷彪的案头上!东西要送到,话要传到,但人不能暴露,更不能被抓!”

“送什么话?”周青眼神锐利。

杨熙一字一句道:“就一句——‘北边来的贵客,胃口很大,吃完幽谷,下一个,不知会不会轮到黑山卫所的粮仓和兵械?’”

吴老倌捻须的手指猛地一顿,眼中爆出精光:“离间计!妙!雷彪贪婪多疑,本就对胡驼子忌惮,此话点到为止,足以在他心里种下一根刺!让他对胡驼子与刘扒皮的密会,生出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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