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秋粮归仓(2/2)

“北坡新垦三号地,次镰,净粟一石九斗二升。”

“中区试验田(代田法),首镰,净粟两石四斗三升!”

当试验田的产量报出时,周围正在忙碌的人们动作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彼此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随即,一种更巨大的、无声的力量灌注到四肢百骸,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丰收是实实在在的,但无形的压力也如同渐渐升高的日头,悬在每个人心头。了望塔上,哨兵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鹰隼,不放过谷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韩铁锤巡弋在田间地头与运输路线上,眼神凶狠,腰刀半出鞘。周青则隐在更外围的暗哨里,像潜伏的猎手,监视着所有可能接近的路径。

第二天午后,周青派回的人带来了第一次警报:西边野狐岭方向,发现两个形迹可疑的“樵夫”,在一处视野极佳的山坡上徘徊许久,明显在眺望幽谷田间的收割景象,随后向刘家集方向离去。

“眼睛已经贴过来了。”杨熙得到消息时,正在帮着搬运一个格外沉重的粟捆。他放下捆子,抹了把汗,对身旁的赵铁柱低声道,“让大伙再快一点。夜里点起火把,轮流休息,但收割运输不能停。”

“明白!”赵铁柱眼中厉色一闪,“想吃咱们的粮,得先问问咱们的刀答不答应!”

接下来的两天,抢收进入了近乎疯狂的状态。人们轮班吃饭、短憩,田地里和打谷场上日夜不息。火把与月色照亮了深夜依旧挥舞的镰刀和转动的手推车。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手掌磨出了新的水泡又磨破,但看着场院上越堆越高的麻袋山,没有人抱怨,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坚持。

终于,在第四天黄昏,最后一垄粟田被收割干净。林三站在空荡荡的、只留下整齐根茬的田地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没有去看身后忙碌的运输队,也没有去听打谷场上持续不断的脱粒声,只是缓缓蹲下,抓起一把混杂着粟米根须的泥土,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将额头抵在了自己沾满泥土和草屑的拳头上。宽阔的肩膀在落日余晖中,难以察觉地微微颤抖。

打谷场上的决战持续到月上中天。当最后一捧粟粒被风车扬净,倒入最后一个麻袋,缝好袋口,抬上秤盘,李茂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发颤的手,记下最后一个数字。

整个打谷场,忽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风车惯性未消的轻微吱呀声,和众人粗重疲惫的喘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茂和他手中的账册上。

李茂闭了闭眼,深吸一口充满谷物粉尘的空气,然后睁开,用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念道:

“戊戌年秋,幽谷粟米总收,净重五百九十四石零八升!”

短暂的死寂。

随即,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带着哭腔的嚎叫,紧接着,巨大的声浪猛然爆发!那是欢呼,是哭泣,是歇斯底里的大笑,是拳头捶打胸膛的闷响,是所有紧绷情绪彻底宣泄的洪流!人们拥抱,跳跃,哪怕累得几乎站不稳,也要用尽最后力气抓住身边的人。王老实抱着虎头和妞儿,哭得像个孩子。疤脸刘靠在一个麻袋堆上,仰头望着星空,咧着嘴,眼泪却顺着脸上的疤痕往下流。

杨熙没有加入狂欢。他静静地站在粮仓那扇厚重的大门前,门内,是几乎顶到梁柱的、散发着新粮特有暖香的麻袋山墙,在火把映照下,如同金色的堡垒。门外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他转过身,看向谷外深沉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里,有刘扒皮贪婪的算计,有土匪觊觎的目光,有卫所兵痞不怀好意的窥探。粮食进了仓,意味着他们有了度过漫长冬季、乃至应对未来的底气,但也意味着,战斗从争夺生存资源,转向了守卫生存资源。

赵铁柱走到他身边,同样望着黑暗,低声道:“粮仓守卫,已按第一预案部署。三班轮换,明暗双哨,弓弩、火油、警锣全部就位。”

杨熙点点头,声音平静无波:“赵叔,告诉所有人,丰收的第一夜,可以醉。但从明天太阳升起开始,幽谷的每一粒粮食,都需要用血和汗来守。”

夜色中的幽谷,在极致疲惫与极致喜悦的冲刷下,在巨大收获与沉重压力的夹缝中,缓缓沉入一个短暂而不安的无梦之眠。真正的秋天,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