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外界的余音(2/2)
夜色下的幽谷,万籁俱寂,只有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溪流永恒的潺潺低语。杨熙坐在火堆旁,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新锄头冰凉的木柄,目光却穿透跳跃的火焰,投向更深沉的黑暗。王老栓带来的赵家彻底崩塌的消息,以及“山酢”交易初步的成功,像两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至今未曾完全平息。这些变化,迫使他必须更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处境,回答那个潜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该下山了吗?该回家了吗?
他的指尖划过新锄光滑的木质纹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靠山村那低矮破败的屋舍,母亲常年操劳而佝偻的背影,弟妹们面黄肌瘦的脸庞,以及……赵德贵那双阴沉狠戾的眼睛,赖五带着家丁踹开家门时的嚣张气焰。
赵家倒了。是的,王老栓说得清楚,赵德贵重病不起,赵元卷款潜逃,赖五被逐流亡。表面上看,压在他头顶的那座大山,似乎已经土崩瓦解。
但是,真的彻底安全了吗?
杨熙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夜行的狐。他从不轻易相信表面的平静。赵元去了哪里?那个在他印象中“沉得住气”的赵家大少爷,会选择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还是潜伏在某个角落,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机会?赖五那样睚眦必报的亡命之徒,流落在外,会不会在某一天,因为走投无路或者单纯的怨恨,而想起他这个“旧仇”,甚至摸回靠山村附近?
风险并未根除,只是从明处转入了暗处。他此刻下山,回到那毫无遮蔽、人尽皆知的家中,无异于将自己和家人重新暴露在不可测的风险之下。他在暗处,尚能周旋;若在明处,便是活靶。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更何况,他如今是什么身份?一个被赵家逼入深山、官府或许还有海捕文书(他不能确定)的“逃犯”?贸然现身,会带来什么后果?会不会给刚刚摆脱赵家阴影的家人,招来新的、来自官府的麻烦?
他的目光扫过幽谷的轮廓。这片土地,见证了他从濒死到新生,从一无所有到初步站稳脚跟。这里有他开垦的田垄,有他搭建的窝棚,有他储存的粮食,有他赖以生存的陷阱和弓箭,有他刚刚重新点燃希望的“山酢”作坊。这里,是他用血汗和智慧一点一滴构筑起来的、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堡垒。
下山?回到那个需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甚至连吃饱饭都成问题的家中?
他不是不想念家人。每当夜深人静,母亲担忧的眼神,弟妹怯生生的呼唤,都如同细针,刺痛他的心。他渴望知道他们是否安好,是否因为赵家的倒台而境遇稍改善。这种牵挂,日夜啃噬着他。
但他更清楚,空有牵挂毫无意义。他需要的是力量,是能够真正保护家人、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力量,而不是回去成为一个需要家人担惊受怕、甚至可能再次连累他们的累赘。家里有吴老倌照料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而且即使赵家没了 也会冒出新的李家或者王家之类的!
在这里,他虽然在受苦,却在成长,在变强。每一分收获,都实实在在属于自己。开垦的土地多一分,未来的保障就厚一分;箭术精准一分,自保的能力就强一分;“山酢”多酿一斤,换取资源的资本就多一分。
这种缓慢却坚实的积累,是在山下那个环境里难以实现的。
下山,意味着放弃这片刚刚打下根基的根据地,重新投入充满未知和潜在危险的漩涡。
留下,意味着忍受孤寂,承担风险,但却能继续沿着这条“缓慢变强”的道路走下去。
两者的权衡,在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夜间的凉意沁入肺腑,让思绪更加清明。他站起身,走到那片长势良好的葛根田旁,蹲下身,用手轻轻触碰那肥厚的叶片。
他还不能回去。
不是不想,是不能。
至少,在拥有足够的力量,确保能够应对任何潜在威胁,能够真正带给家人安全和温饱,而不是拖累之前,他必须留在这里。
这片幽谷,是他的囚笼,也是他的修炼场,更是他未来能否真正“回家”的基石。
他抬起头,望向靠山村的大致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
“再等等……”他对着无尽的夜色,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等我能真正护住你们的那一天。”
那一刻,他眼中闪烁的,不再是迷茫与挣扎,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与一份深埋于心底、愈发坚定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