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古寺钟声里的传承(2/2)

“不对…完全不对…”挫败感再次上涌。他猛地睁开眼,却撞上慧明大师平静的目光。老僧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灶膛里跳跃的火焰,无声地做着口型:“心火。”

心火?林小满茫然。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手”,看向陶钵。急躁,是他此刻唯一的心火。这火,烧得他五内俱焚。

他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不再刻意去“模仿”动作。他尝试着放空自己,只去感受——感受金属指尖划过米粒时那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震动,通过义肢的传导臂,极其轻微地传递到他的残肢接口,再被大脑捕捉到。

那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一种极其原始的、颗粒摩擦的触感反馈,微弱,却真实存在。

同时,他努力将注意力投向窗外。黎明将至,万籁尚未完全苏醒,唯有风掠过古松针叶,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在应和着遥远的、早已停歇的晨钟余韵。那声音悠远、空灵,带着抚平一切的魔力。

他无意识地,让机械臂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再追求画圈的标准,只是顺应着水流自然的阻力,顺应着米粒相互推挤的细微力量。指尖的震动变得柔和了一些,水流的声音也不再是粗暴的哗啦,而是变成了细碎的、如同细雨落在荷叶上的“簌簌”声。

他甚至能“听”到,有些米粒被水流温柔地托起,有些则沉在钵底,随着他手臂的摆动,缓缓地翻滚。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微弱的电流,从冰冷的机械指尖,沿着传导臂,流向他麻木的残肢,再悄然注入他焦躁的心湖。

那感觉不是愉悦,不是熟练,而是一种……**连接**。一种他这具被科技强行“拼凑”的身体,与这陶钵、这清水、这米粒之间,建立起的、极其原始而脆弱的连接。

就在他心神微颤,沉浸在这微妙感觉中时,慧明大师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林施主,请递些清水。”

林小满下意识地睁开眼,动作依旧带着机械的僵硬,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暴躁。他笨拙地用左手舀起一瓢清水,想倒入老僧面前的陶罐里。

“用你的‘天工之手’。”慧明大师没有接水瓢,只是示意他那只冰冷的机械臂。

林小满一愣,看着自己沾着米浆的金属右手。倒水?这需要更精细的腕部转动和力量控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水瓢换到右手。冰冷的金属手指紧握着光滑的木质瓢柄,触感反馈依旧模糊。他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试图控制着义肢的关节,模仿左手倒水的角度和力度。

手腕僵硬地转动,水瓢倾斜。水流猛地冲出,不是一道平稳的水柱,而是带着一股蛮力,“哗啦”一声,大半瓢水都泼溅出来,浇在灶台边缘,腾起一片白雾,发出刺耳的“滋啦”声!滚烫的蒸汽扑面而来,灼得他脸皮一痛。

“……”林小满僵在原地,看着狼藉的灶台和空了一半的水瓢,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妙连接感瞬间被泼灭。

冰冷的金属右手在蒸汽中显得更加突兀和嘲讽。他感到残肢接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因操作失误而触发的微弱电击警示,更添烦躁。

“无妨。”慧明大师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那泼溅的不是水,只是尘埃。他拿起一块素布,不疾不徐地擦拭着灶台上的水渍,动作沉稳一如淘米。

“水有水性,顺之则柔,逆之则刚。施主心中执念太重,如磐石阻流,水自然不受控。”

林小满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滴水未倒成功的“手”,又看看老僧擦拭水渍的枯瘦手掌。

那双手布满岁月痕迹,关节粗大,却异常稳定,每一次擦拭都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

他脑中轰然作响——**节奏**!又是节奏!淘米时的节奏,擦拭时的节奏,甚至刚才晨钟的节奏!

他这只冰冷精密的机械臂,拥有远超人类的力量和速度,却唯独失去了那融入骨血、与呼吸同步的**生命节奏**!他操控它,如同驾驭一匹不懂人言的烈马,只知鞭挞蛮力,却忘了如何与它“共舞”,忘了如何将自己的“心念”与它的“运作”调整到同一个频率!

他猛地抬头看向斋堂外灰蒙蒙的天空,晨钟早已停歇,但那沉稳悠远的律动感,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意识深处。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只让他痛苦的手。他开始在心底,默默地、笨拙地,模拟那钟声的节奏。

“咚……(心念:松肩)……嗡……(心念:沉肘)……咚……(心念:转腕,轻柔)……嗡……”

这一次,他没有急于动作。他握着水瓢,像握着禅杖的苦行僧,在心底一遍遍敲打着那无形的钟。冰冷的机械臂仿佛成了钟槌的延伸。

当那模拟的钟声“嗡”声在心底回荡到最悠长处,他残存的意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驱动着义肢的传动装置。

手腕,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控制感,开始转动。不再是之前生硬的发力,而是像被水流本身牵引着,顺应着水瓢的重量和水的流向。冰冷关节的摩擦声微弱了许多。

水流,终于不再是蛮横的泼洒,而是顺着瓢沿,拉出一道纤细、平稳、晶莹剔透的水线,如同拉直的银弦,精准地注入陶罐的中心,只发出细微的“淙淙”声,如同山涧清溪。

水线注入的瞬间,陶罐里原本平静的汤面被打破,一圈圈涟漪温柔地荡漾开去。林小满清晰地“听”到了!

不是耳朵听到,而是通过那冰冷的机械臂传导回的、水流注入的细微冲击力,以及陶罐内汤水被扰动时产生的、极其微妙的震动频率!这震动,与他心底模拟的钟声余韵,竟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振!

一股强烈的电流感,并非来自义肢的警示,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瞬间席卷了林小满的全身!

他握着水瓢的机械手,第一次,不再仅仅是一件冰冷的外物,一件提醒他残缺的耻辱烙印。它仿佛变成了一个奇特的“听筒”,一个连接他与食材、与器皿、甚至与这古寺天地间某种无形韵律的媒介!

烹饪的“巧”,或许已随血肉之躯葬于火海。但这“听”的功夫,这顺应万物节奏的“真”,却在这清冷的古寺斋堂,在这冰冷的机械义肢与温润陶钵的碰撞中,向他悄然敞开了大门。灶火未熄,只是换了燃料。修行之路,于无声处,惊雷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