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员工的抵触情绪（2/2）
他走到灶台边，指着那盘因为明油没淋好而稍显逊色的“满堂红”。
“李师傅，您这盘‘满堂红’，火候、调味，哪一点不是顶级的？可就因为怕那堵墙，怕外面看，您连淋个油都犹豫了！这，才是真正砸招牌！”
李师傅看着那盘菜，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一时语塞。林小满的话，像根针，扎在了他最在意的地方——他的手艺。
“还有小王！” 林小满看向刚收拾完碎片、还红着眼眶的小伙子，“你平时手脚多麻利？切笋丝又快又好！今天摔跤，是地滑吗？是鞋不好吗？是你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快断了！”
小王羞愧地低下了头。
“所以！” 林小满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从明天开始！后厨封闭三天！不对外展示！”
“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苏晴和李师傅。
“这三天，” 林小满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错愕的脸，“不是放假！是特训！”
“苏总监会亲自带队，邀请最专业的餐饮标准化培训师、心理辅导师，还有我们的技术团队！手把手教大家，怎么在镜头下放松心态，展现最专业、最自信的自己！”
“我们会制定更清晰的操作指引，细化每一个步骤，让大家心里有底，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才是安全的！”
“我们会模拟各种可能的突发状况，演练应急预案，让大家知道，就算真出了点小状况，该怎么应对，怎么补救！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一盘菜翻了，天就塌了！”
林小满的语速极快，思路清晰，每一个安排都直指痛点。
“最重要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我们会让大家明白，透明厨房的核心，不是监视，是展示！展示我们的实力！展示我们的底气！展示我们‘满堂彩’人，靠真本事吃饭的骄傲！”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师傅脸上，带着诚恳的邀请：“李师傅，您是咱们后厨的定海神针！您的经验，您的火候，是机器和摄像头拍不出来的宝贝！这三天特训，我需要您！需要您把您的看家本事，把您几十年积累的经验，教给这些年轻人！教他们怎么在镜头下，也一样稳如泰山！让外面的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大师傅’！”
林小满这番话，像一剂猛药，又像一针强心剂。
他没有回避问题，没有粉饰太平，而是直接戳破了员工们心底最深的恐惧，然后给出了清晰、有力、甚至带着点激将法的解决方案。
尤其是对李师傅最后的“邀请”，更是将他从“被监视者”的位置，抬到了“导师”和“实力展示者”的高度。
李师傅脸上的怒容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林小满坦荡而坚定的眼神，又看看身边那些年轻厨师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点期盼的光芒，再看看那面巨大的玻璃墙……
他胸膛起伏了几下，最终，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有无奈，有释然，也有一丝被激起的、属于老匠人的不服输。
他没有去捡地上的帽子，而是伸出那只被烫伤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把所有的憋屈和顾虑都抹掉。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林小满，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愤怒，而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斗志：
“林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老李……干！”
后厨里紧绷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松弛下来。
其他员工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纷纷松了一口气，眼神中重新有了光彩。
小王更是感激地看着林小满，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小满紧绷的嘴角，终于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知道，最难啃的骨头，暂时啃下来了。
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三天的特训，如同一场针对灵魂与技艺的双重淬炼，在封闭的后厨里紧锣密鼓地展开。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油烟味，更混合着汗水、消毒水、以及一种名为“紧张学习”的独特气息。
第一天，气氛凝重得像一块湿透的海绵。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循环播放着由专业团队精心制作的“透明厨房标准化操作流程”教学片。
画面清晰得连砧板上的一粒葱花都纤毫毕现。
穿着笔挺西装的培训师站在屏幕前，手里拿着激光笔，红光点在屏幕上快速移动，声音洪亮而刻板：
“注意！所有刀具使用完毕，必须立刻归位！刀尖方向一致！刀柄与操作台边缘平行！间隔精确两厘米！这是安全规范，更是视觉规范！镜头下，任何凌乱都是致命的！”
“食材传递！必须使用专用传递框！严禁手递手！动作要稳！眼神要专注！传递过程必须保证食材在框内，不得悬空！避免任何可能的意外掉落被镜头捕捉放大！”
“灶台清洁！一菜一清！标准流程是：关火→移锅→湿布擦拭台面油污→喷专用清洁剂→等待十秒→湿布擦净→干布抛光→检查！每一步都要在镜头下清晰可见！不能省！不能乱！”
条条框框，细致入微，甚至有些刻板到令人窒息。
年轻的学徒们听得全神贯注，拿着小本子疯狂记录，眉头紧锁，仿佛在背诵武功秘籍。
几个老厨师则听得哈欠连天，满脸不耐烦。
李师傅抱着手臂坐在后排，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无声地嘟囔着：“切个菜还要搞阅兵？老子闭着眼睛都比这利索！”
实操环节更是状况百出。
“停！小王！你刚才放盐的动作太快！角度太偏！镜头只能拍到你的手背，看不到盐罐刻度！重来！动作放缓，角度调整，确保镜头能清晰捕捉到你的手部和盐罐！” 培训师严厉的声音响起。
小王手一抖，盐差点撒出来，脸涨得通红。
“李师傅！您颠勺的幅度！收！收一点！动作太猛，油星溅起的风险增加百分之三十！而且气势太足，容易让观众产生‘暴力烹饪’的误解！要优雅！要流畅！像……像打太极！” 培训师对着刚表演完一手漂亮“飞火颠锅”的李师傅喊道。
李师傅差点把锅扣培训师头上，气得吹胡子瞪眼：“优雅？老子炒的是江湖菜！要的就是这股子锅气！打太极？你咋不让我跳芭蕾呢？！”
哄笑声在后厨响起，凝重的气氛第一次被打破。
苏晴适时地走过来，拍了拍手，声音温和却有力：“好了，大家放松点。规范是骨架，保证安全和可追溯性。但我们的灵魂是手艺，是经验！李师傅的火候，小王的刀工，这些都是规范框不住的宝贝！培训师的意思是，在规范的基础上，找到属于你们自己的、既安全又好看的节奏！让大家既看到我们的严谨，也看到我们的真功夫！”
她的话，像润滑油，缓解了老匠人与新规则之间的摩擦。
李师傅哼了一声，但脸色缓和了不少。
第二天，重点转向了“镜头感”和心理调适。
后厨的几个关键位置，临时架设了与正式直播同型号的摄像头。
心理辅导师是个笑容温和的中年女性，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大家看，这就是镜头。” 她指着那些冰冷的黑色“眼睛”，“它们没有感情，不会评判，只是忠实的记录者。你们紧张，是因为你们赋予了它们‘审判者’的身份。试着，把它们想象成……嗯，好奇的客人？或者，关心你们工作的朋友？”
“现在，我们来做个小练习。” 辅导师引导着，“想象你在为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准备晚餐。不是表演，只是用心去做。专注于你手里的食材，专注于火候的变化，专注于你想呈现的味道。至于镜头……让它自己待着就好。”
起初，大家依然僵硬。
但当李师傅真正沉浸在煨制一锅老火靓汤的节奏中，当小王心无旁骛地将一块豆腐切成细如发丝的菊花豆腐时……
镜头，似乎真的变成了背景。
他们的动作渐渐流畅，神情专注而平和。
辅导师悄悄示意培训师打开了摄像头的录制功能。
练习结束后，辅导师将刚才录制的片段投放到大屏幕上。
“大家看看，镜头下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屏幕上，李师傅专注地盯着砂锅里翻滚的汤汁，偶尔用勺子轻轻撇去浮沫，动作沉稳，眼神里带着对食材的尊重。
小王屏息凝神，刀刃在豆腐上轻盈地飞舞，指尖稳定，全神贯注。
没有刻意的表演，只有最本真的工作状态。
“看，” 辅导师微笑着说，“当你们专注于事情本身，忘记镜头的存在时，镜头捕捉到的，就是最专业、最打动人的画面。紧张和僵硬，反而会让动作变形，更容易出错。”
员工们看着屏幕上的自己，都有些惊讶，也有些释然。
原来，真实的自己，在镜头下，并没有那么糟糕，甚至……还挺专业？
第三天，是实战演练和应急预案。
后厨被模拟成正式开放的状态。
“直播”信号接通（内部测试）。
“顾客”通过模拟app发出点单。
“媒体”扛着“长枪短炮”在玻璃墙外“围观”。
各种“意外”状况被刻意制造出来：
——配菜员不小心碰倒了一小筐青椒，青椒滚落一地。
——传菜员在过道被“绊”了一下，手中托盘倾斜，一碗汤洒出少许。
——灶台突然“故障”，火焰异常变小。
每一次“意外”发生，都伴随着员工们瞬间紧绷的神经和投向镜头的惊恐目光。
但这一次，没有慌乱失措。
在苏晴冷静的现场指挥和事先演练的流程下：
碰倒青椒的配菜员迅速举手示意，旁边的同事立刻上前帮忙清理，动作麻利有序。清理完毕后，配菜员对着主摄像头方向（模拟顾客视角）微微鞠躬示意，带着歉意但更显专业。
传菜员稳住身形，第一时间检查托盘上其他菜品无碍，然后对着耳麦（模拟沟通设备）清晰报告：“b区过道少量汤汁洒落，请求清洁支援，不影响其他菜品。” 清洁人员迅速到位处理。
面对灶台“故障”，当值厨师没有手忙脚乱，而是立刻关闭气阀，举手报告，同时迅速将锅移开。技术团队（由周鸿的人客串）立刻“抢修”，备用灶台同时启动，厨师无缝切换，继续烹饪。整个过程快速、清晰、有条不紊。
每一次成功的应对，都换来后厨内部一阵小小的、带着成就感的欢呼。
玻璃墙外“围观”的“媒体”和“顾客代表”们，也纷纷点头，甚至有人鼓起掌来。
李师傅站在他的猛火灶台前，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一些。
他拿起炒勺，掂了掂，看着那面巨大的玻璃墙，眼神复杂，但最终，他朝着墙外“围观”的方向，不太熟练地、却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有点僵硬，却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三天封闭特训结束。
当“透明厨房”再次正式对公众开放时，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玻璃幕墙后，依旧是那方忙碌的天地。
但气氛截然不同。
紧绷的沉默消失了。
虽然依旧没有喧闹的玩笑，但一种专注而自信的宁静流淌其间。
厨师们各司其职，动作依旧麻利，却少了几分僵硬，多了几分行云流水的从容。
他们的目光不再刻意回避玻璃墙外，而是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偶尔抬头，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坦然。
李师傅站在他的猛火灶台前，锅铲翻飞，火焰升腾。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江湖菜的豪迈，但颠勺的幅度恰到好处，油星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他不再刻意背对玻璃墙。
一次漂亮的“飞火”之后，他甚至自然地侧过身，用炒勺点了点锅里翻滚的食材，对着玻璃墙外几个看得入迷的小朋友，露出了一个不算熟练、却绝对真诚的微笑。
玻璃墙外，几个小朋友兴奋地拍起了手。
他们的父母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小王在配菜区，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一块嫩豆腐。
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细密的刀工在镜头下清晰可见，如同一场微型的艺术表演。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惶恐，只有沉浸其中的专注。
一位通过app观看直播的网友发弹幕：“哇！那个小哥哥切豆腐好厉害！像变魔术一样！”
苏晴和林小满并肩站在玻璃墙外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静静地看着里面。
“看，我说过，他们能做到。” 苏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如释重负。
林小满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李师傅和小王身上，看着他们身上那种蜕变后的沉稳和自信。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个深深的、充满欣慰的弧度。
“是啊，”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真正的透明，从来不是靠一堵玻璃墙。”
“是靠墙里面的人，心里那盏亮堂堂的灯。”
他转过头，看向苏晴。
玻璃墙上，清晰地映出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也映出玻璃墙内那片忙碌、有序、充满生机的景象。
两人相视一笑。
阳光穿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毫无保留地洒满后厨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每一个员工坦然工作的脸庞。
那光芒，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