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铁证如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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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地牢最深处。
这里与其说是地牢,不如说是一处修建在厚重山岩内部的密室。墙壁是坚固的花岗岩,只有一扇包铁的厚重木门,门上开有碗口大的观察孔。通道狭窄,灯火幽暗,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铁锈气息。
钱有财被安置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名懂些医术的禁军士兵刚为他处理了外伤,喂了些参汤和粥水。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囚衣,脸上的污垢也被擦去,露出原本富态却此刻憔悴枯槁的面容。他闭着眼,呼吸微弱,但听到门锁响动和脚步声时,眼皮还是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公主与林锦棠走进囚室,秦校尉持刀守在门外。
“钱有财。” 公主的声音在寂静的囚室里响起,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威仪。
钱有财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昭华公主的瞬间,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行礼,却被公主抬手止住。
“你既已当众指证,便该知无不言。” 公主走到床前不远处站定,烛光映照着她沉静而威严的面容,“本宫问你,你是如何逃脱囚禁?又是何人,将你送至府衙?”
钱有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与后怕,断断续续道:“回…回殿下…草民…草民不是逃脱…是…是被人放出来的…”
“放出来?” 林锦棠追问,“何人放你?为何放你?”
“不…不知道…” 钱有财摇头,眼中充满迷茫与惊疑,“关押草民的地方…是一处地窖,不见天日,看守有五六人,都蒙着面,身手极好,像是…像是军中的人。他们每日只给一点水和发馊的食物,不时逼问草民…暗账原本和密信藏在哪里,还…还逼问草民与哪些京城大人有直接往来…草民咬牙不说,他们就…就用刑…”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显然那段时间的折磨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就在…就在今日午后,大概未时末的样子,地窖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声,很短暂,但很激烈。然后…地窖的门被打开,进来两个穿着夜行衣、同样蒙着面的人。他们…他们不由分说,打晕了原来的看守,然后给草民灌了一碗又苦又辣的汤药,草民就…就浑身发软,但脑子却清醒。他们给草民换上这身破烂衣服,脸上身上抹了泥血,把…把草民藏好的那个小包裹塞进草民怀里,然后…就把草民拖了出去,塞进一辆装运泔水的臭桶车里…”
他喘了几口气,继续道:“那桶车摇摇晃晃,走了不知多久,停在了一条僻静巷子。那两人把草民拖出来,指着不远处…说那就是府衙,今日公主殿下派人查账,张廷玉也在里面…他们还说…说‘想活命,想报仇,就去那里,把你知道的、带着的,全都喊出来’…然后…然后就把草民往府衙后墙一个被他们事先弄松的排水洞口一推…草民…草民浑浑噩噩,又怕又恨,想起我娘死得不明不白,想起这些年的担惊受怕…就…就顺着那洞爬了进去,也不知怎么,就…就冲到了那间屋子外面…”
公主与林锦棠对视一眼。果然!钱有财是被人故意“放”出来,并且引导到核查现场的!那两名神秘的黑衣人,身手高强,能轻易解决原本的看守(很可能是“玄甲”营的人),对扬州城道路、府衙布局了如指掌,甚至算准了核查的时间和张廷玉在场…这绝非普通势力能做到。
“你看清那两人的身形、口音、或者有什么特征吗?” 林锦棠问。
钱有财努力回忆,最终还是摇头:“他们都蒙着脸,声音也压得很低,变了调…身形…一个略高壮些,一个偏瘦…用的兵器很快,没看清…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那个高壮些的,在把草民塞进臭桶车时,左手袖口往上缩了一点,草民瞥见他手腕上…好像有一道很深的旧疤,像是刀疤,从手背一直延伸到小臂…”
刀疤?林锦棠心中一动,看向公主。公主眼中也闪过一丝思索。
“你带来的物证,本宫已看过。” 公主不再追问黑衣人,转而问道,“你声称还有暗账原本及其他更重要的证据,藏在别处?”
钱有财眼中顿时放出光来,那是他最后的筹码:“是!殿下明鉴!草民深知张廷玉和…和那些人手段狠毒,早就留了后手!真正的暗账原本,还有几封晋王府最初接洽时、未曾隐匿字迹的密函原件,以及…以及张廷玉早年一些亲笔的、涉及其他阴私勾当的信件,都被草民用油布和蜡反复密封,藏在了…藏在了…”
他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地点——扬州城外,运河边一座废弃的龙王庙,神像底座下的暗格里。
“还有…” 钱有财犹豫了一下,从贴身内衣的夹层里,摸索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张薄如蝉翼、浅褐色、质地特殊的桑皮纸板,上面有着规律分布的、特定形状的孔洞。
“这是…” 林锦棠立刻认出,这正与她从钱王氏那里得到的“孔符秘信”纸张质地一模一样!而且看这形状,正是解码格!
“这是…解码的格子。” 钱有财低声道,“草民的内人…她…她是不是给了大人一张布满针眼的纸?两张合在一起,对着光看,才能读出真正的密文…这解码格,原本有一对,草民带走了一个,另一个…应该在老夫人那里,后来…想必是到了我内人手中…”
果然!钱王氏送出的,是“锁”,而“钥匙”一直在钱有财身上!他此刻交出解码格,既是进一步取信,也是将破解最终秘密的工具奉上。
林锦棠强压心中激动,接过那张解码格。有了它,钱王氏舍命送出的密信内容,便可真相大白!
“钱有财,” 公主看着他,语气依旧平静,“你之所为,虽是被逼无奈,却也助纣为虐,罪责难逃。但念你最终幡然醒悟,当众揭发,并交出关键证据,本宫会酌情考量。你且在此安心养伤,待案情明朗,自有公断。你的家眷,本宫也会派人暗中保护。”
钱有财闻言,顿时老泪纵横,挣扎着在床上磕头:“谢殿下!谢殿下开恩!草民…草民罪该万死,只求…只求殿下能严惩真凶,为我那枉死的老娘…讨个公道啊!”
离开地牢,重新回到地面。秋夜的寒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郁与紧迫。
“殿下,这解码格…” 林锦棠看着手中的薄板。
“你立刻回去,与那张孔符纸对照,看看到底是什么消息。” 公主道,“秦锋那边,逮捕行动即将开始。本宫要坐镇行宫,掌控全局。你解读出密信后,无论多晚,立刻来报。”
“是!”
林锦棠匆匆赶回“藕花深处”。书房里,周安早已准备好灯烛和工具。她小心翼翼地将钱王氏送来的那张布满微孔的桑皮纸,与钱有财交出的解码格重叠在一起,对着明亮的烛火,缓缓移动、对准。
当两个薄片上的孔洞完美重合的瞬间,透过那些特定的、连通的孔眼,几行由微小光点组成的、清晰可辨的文字,赫然呈现!
林锦棠凝神细读,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
密信上的文字不多,却字字千钧:
“货已分三批,伪装商船,借云霞庄旧道北上。最后一批‘重货’(指甲字特号),藏于‘福顺号’底舱夹层,押运者为贺家‘玄甲’死士,约二十人,领队校尉姓严,左颊有疤。船将于十月廿六丑时初刻,经‘老鸦口’水闸,凭‘玄字七号’铜符过关。过关后,与接应快船‘黑鱼’于三岔湾交接,直送津门。若事不谐,可沉船毁证。阅后即焚,切切。”
十月廿六丑时初刻!就是明天凌晨!福顺号!老鸦口!
林锦棠的心跳陡然加速!时间如此紧迫!公主虽然已经派兵前往老鸦口,但若对方持有特殊信物(玄字七号铜符),又伪装成普通商船,守军未必能立刻识别拦截!一旦过关,与接应快船汇合,再想追踪截获,便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船上还有二十名“玄甲”死士押运,战力强悍,若强行闯关或狗急跳沉船…
她不敢再耽搁,抓起解读出的密文,甚至来不及重新誊抄,便冲出书房,直奔行宫!
当她将密信内容呈给昭华公主时,公主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好!来得正好!” 公主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秦锋的抓捕名单上,一定有与‘福顺号’相关的人!立刻加急传令老鸦口驻军:扣押所有今夜试图过关的北上船只,尤其是名为‘福顺号’的货船!严查底舱!若有‘玄字七号’铜符,立刻连人带船扣下,胆敢反抗,杀无赦!同时,派水师快船,沿运河北上三岔湾方向搜寻接应船‘黑鱼’!务必截住这条线!”
命令如雪片般飞出。行宫内的灯火,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扬州城内,夜色最深沉的子时。
无数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从各个隐秘的角落悄然出现,扑向一个个早已被锁定的目标——府衙的仓大使、漕帮的某个香主、码头管事的宅院、看似寻常的货栈后院、甚至某座青楼的后厢…
逮捕在寂静与猝不及防中迅速进行。偶尔有激烈的打斗和短促的惨叫声划破夜空,但很快又湮灭在更深的寂静里。秦校尉坐镇中枢,一道道消息通过训练有素的传令兵飞速汇总。
张廷玉经营多年的网络,在公主的雷霆手腕和林锦棠提供的精准情报下,正被快速而有效地撕开、拔除。
然而,就在这紧张有序的围捕行动中,一条从城西某处豪华别业传出的消息,让秦校尉的眉头猛地皱紧。
“将军!我们的人扑空了!‘妙音阁’的头牌清倌人柳依依,还有她那个神秘的恩客‘陈公子’,在一个时辰前,也就是钱有财出现在府衙后不久,便已从别业后门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离开。我们的人追踪到北城门口,发现他们持有加盖了…加盖了京城某部堂官印的特别通行文书,守城士兵未敢阻拦,已经出城,去向不明!”
柳依依…陈公子…秦校尉记得林锦棠提过,这很可能是晋王府在扬州的一个重要情报节点和联络人。他们走得如此及时,恰恰在钱有财出现、张廷玉暴露之后…这说明,晋王在扬州,除了张廷玉这条明线,还有更隐秘、反应更快的暗线!
消息传到行宫,昭华公主面色微沉。果然,晋王并非毫无准备。这条暗线的提前撤离,意味着对方已经警觉,甚至可能已经开始启动应急的后手。
“严密监控所有出城要道,尤其是通往北方的水路陆路。” 公主沉声道,“通知我们北上的所有眼线,留意这对男女的行踪。另外,加强行宫和‘藕花深处’的防卫,谨防狗急跳墙,行刺或破坏。”
她走到窗前,望着北方沉沉的夜空。老鸦口…此刻应该已经交上手了吧?那批最后的“重货”,能否截住?贺延年的“玄甲”死士,会束手就擒,还是拼死一战?
扬州城的网正在收紧,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北方酝酿。晋王得知扬州溃败,会如何反应?贺延年的边军,会不会有异动?
夜色如墨,寒意浸骨。这一夜,注定漫长。
远处城外的运河方向,隐隐似乎有火光闪动,伴随着极其微弱、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的、仿佛警锣与喊杀的声音传来。
公主凝神倾听,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