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谋出路（2/2）

她伸出两指，先是探了探周安的颈脉，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检查瞳孔反应，最后仔细查看了后背的伤口。她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语速快而清晰：“匕首淬的是‘幽魂散’，毒性猛烈，见血封喉。万幸，刺入时角度略有偏差，未曾直中心脉要害，但毒性已随血脉运行，侵入颇深。伤口贯穿伤，失血过多，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她一边说，手下已开始动作，先是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长条布卷，展开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她手法如电，精准地将数根银针刺入周安心口、颈侧等几处关键大穴，动作流畅而稳定，显然深谙此道。“我先用金针封穴，减缓气血运行和毒性扩散，争取时间。”

随后，她取出一个紫色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些许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黑色粉末，又从一个琉璃瓶里滴入几滴透明的液体，快速混合成糊状，用一把银质小刮板，小心翼翼地敷在周安伤口周围发黑肿胀的皮肉上。“这是‘七煞解毒散’，药性霸道，能以毒攻毒，暂时压制住‘幽魂散’的毒性，但非根治之法，且对伤者元气亦有损耗。根除需要专门的解药和长时间的调理。现在，我必须立刻为他清理创口，剔除坏死腐肉，缝合主要血管和伤口，否则光是失血就能要了他的命。这个过程……会极其痛苦，他如今这状况，恐怕……”

“无论如何，请救他！无论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 林锦棠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恳求与信任。

清心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不再多言。她取出一柄薄如柳叶、锋刃闪着幽蓝寒光的特制小刀，示意林虎帮忙固定住周安的身体，然后将小刀在林虎急忙点燃的、用找到的干枯松明子制成的微弱火苗上快速灼烧消毒。接着，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手下稳如磐石，开始小心翼翼地、却又极其迅速地剔除伤口周围那些被毒素侵染、已然开始散发出淡淡腐臭的坏死组织。刀刃划过皮肉，发出细微的“嗤嗤”声，黑紫色的脓血不断被清理出来。随后，她又用特制的弯针穿上极细的羊肠线，如同最灵巧的绣娘，在模糊的血肉中，精准地寻找并缝合破裂的血管和深层肌肉。整个过程中，她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周安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依然因为极致的痛苦而产生剧烈的、无意识的痉挛和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沉呻吟。

林锦棠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至尝到咸腥的血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痛哭与尖叫。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这血腥而残酷的一幕，仿佛要将这份痛苦深深烙印在灵魂里。林虎则持刀守在门边，如同最忠诚的守卫，耳朵捕捉着风雨声外的任何一丝异动，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袭击。

约莫过了艰难得如同一个世纪般的一炷香功夫，清心终于完成了最关键的清创和缝合。她用干净的药棉蘸着另一种散发着清凉气味的药水再次清理伤口，然后撒上厚厚的、具有生肌止血功效的白色药粉，最后用洁净的绷带将伤口层层包裹、固定妥当。做完这一切，她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玉质小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沁人心脾清香的朱红色丹药，小心翼翼地撬开周安的牙关，助他服下。

“暂时……性命算是吊住了。” 清心长长吁出一口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和鼻尖的汗珠，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幽魂散’的毒性只是被强行压制，并未根除，随时可能反复。加之失血过巨，元气大损，他年纪又大了……能否真正挺过这一关，醒来，并且不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就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和……造化了。” 她的话语冷静而客观，没有给予虚假的希望，却也留下了一丝余地。“此地绝非久留之地，血腥气太重，极易引来野兽，也可能暴露行踪。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去哪里？” 林虎沉声问道，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外面。

“跟我走。” 清心站起身，将药箱利落地背在身后，动作干脆，“师太早已安排了万全之策。新的藏身点就在这落霞山脉深处，是一处前朝废弃的小型银矿坑道，入口被山体滑坡和藤蔓完全掩盖，极其隐蔽。坑道内部错综复杂，但主巷道还算稳固，深处有地下暗河流经，水源不缺，早年矿工也曾遗留有一些简单的生存器具。足以让你们藏身一段时间，避开所有搜捕，直至外界风波稍平，或者……公主殿下有进一步的明确指示。”

她看了一眼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满眼悲戚与血丝却仍在强撑的林锦棠，又看了看重伤昏迷、命悬一线的周安，以及浑身浴血、如同负伤孤狼般警惕的林虎，语气不容置疑地补充道：“事不宜迟。路上我会尽量掩盖我们留下的所有痕迹。林姑娘，你此刻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接下来的路不好走。林护卫，伤者由我来背负一段，你负责断后和警戒，确保我们身后干净。”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资格客套。林虎沉默着，与清心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周安扶起，转移到清心那看似单薄却异常稳健的背上。清心调整了一下姿势，确定周安固定稳妥，然后对林虎和林锦棠点了点头。

四人——一个昏迷的重伤者，一个精疲力竭的向导，一个虚弱不堪的逃亡者，一个伤痕累累的护卫——再次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风雨虽歇、但危机四伏、黑暗依旧统治大地的山林。在清心这个对落霞山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向导带领下，他们如同幽灵般穿梭。完全避开所有可能被人想到的小径，专走野兽踩出的险峻兽道，甚至需要徒手攀爬湿滑的岩壁，穿过荆棘密布的灌木丛。清心不仅熟悉路径，更精通反追踪技巧，她时而在溪流中行走一段以掩盖气味，时而又故意留下指向错误方向的细微痕迹。一路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脚踩在落叶和泥泞上的声音，以及周安偶尔无意识的痛苦呻吟，打破这死寂的黎明前的黑暗。

终于，在天色即将破晓、那最深的黑暗开始被一丝若有若无的灰白驱散的时刻，他们抵达了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被大量茂密藤蔓和几块似乎是从山顶滚落的巨大岩石完全掩盖的山壁前。

清心停下脚步，警惕地四下观察了一番，确认绝对安全后，她才拨开那厚实得如同帘幕般的藤蔓，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弯腰勉强通过的、散发着阴冷土腥气的洞口。一股带着凉意的、微弱的气流从洞内深处吹出。

“就是这里了。进去之后，顺着主巷道往里走约百步，左手边有一个较大的天然岩洞，那里相对干燥，也避风。里面有地下暗河渗出的积水，可以取用。早年矿工遗留下一些破烂的锅碗和引火之物，或许能用。” 清心压低声音，语速很快，“食物、干净的饮水、必要的药材和外界消息，我会定期想办法送来。除非我亲自前来并以特定暗号联系，否则，无论听到任何动静，绝对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林锦棠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那片依旧被浓重黑暗笼罩、吞噬了她们一路奔逃的惊险与周安几乎流尽鲜血的山林。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洞内特有潮气和霉味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悲伤与无力都压入肺腑深处。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嫩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混沌的头脑保持着一线清明。然后，她不再犹豫，弯下腰，跟着背负周安的清心，决绝地钻进了那象征着暂时安全、却也代表着未知、漫长等待与地下煎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林虎紧随其后，在他魁梧的身躯完全没入洞口之前，他停顿了片刻，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再次扫视了一遍来的方向，仔细地将洞口外所有可能留下的脚印、被压弯的草茎等痕迹一一清理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厚重的藤蔓重新恢复原状，确保从外面看去，这里与周围的山壁没有任何区别，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黑暗，如同贪婪的巨兽，彻底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山神祠中的血与泪，惊心动魄的逃亡，暂时被掩埋在这寂静的黎明之前。而一段漫长、艰辛、充满未知与等待的藏匿生涯，就在这地底深处、不见天日的废弃矿坑中，悄然拉开了序幕。所有的希望、仇恨、不甘与复仇的火焰，都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里，如同休眠的火山，默默地蛰伏、压抑、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某个时机，破土而出，燃尽一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