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金蝉脱壳计(2/2)
“哼!” 他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指着炕上,“去两个人,把这老婆子给我架起来!老子倒要看看,是真阎王索命,还是在这跟老子唱苦肉计!”
两名离得最近的衙役脸上立刻露出极度不情愿的神色,互相看了一眼,磨蹭着不敢上前。刚才那口污血和“痨病”的阴影还笼罩在心头。
“官爷!青天大老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钱婆婆见状,如同护崽的母兽,猛地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死死抱住一名衙役的腿,声音凄厉得划破夜空,“我苦命的姐姐啊!她得的是那害人的‘肺痨’啊!晚期了!吐血吐了半个月了!郎中都让准备后事了!这病过人(传染)啊,沾上就没跑!官爷您金贵之躯,行行好,发发慈悲,给她留个全尸,也给我们老两口留条活路吧!求求您了!老婆子给您当牛做马!”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力扯着衙役的裤腿,将那“肺痨”二字喊得震天响。
“肺痨”!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某种恐怖的魔力,让那两名本就犹豫的衙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同听到了催命符,触电般猛地甩开钱婆婆的手,惊慌失措地连连向后跳开,仿佛炕上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移动的瘟疫之源。就连旁边其他几个衙役,也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又后退了半步,眼中充满了忌讳与恐惧。这年头,肺痨(肺结核)就是不治之症的代名词,且传染性极强,谁不害怕?
班头的脸色也是变了数变,眼神惊疑不定地在那“老妇人”惨白的脸和地上那摊污血之间来回扫视。他虽凶悍,却也惜命。若真是肺痨,强行查验,万一通过气息、接触染上……这代价他承担不起。他此行的主要目标,显然是那三个逃走的男人,尤其是他们可能携带的、上面严令追查的“重要物件”。既然人已经跑了,再跟一个“将死”的、还可能带着“瘟疫”的老婆子纠缠不清,不仅徒劳无功,还可能惹上一身骚,得不偿失。
权衡利弊,那股凶悍之气终究被对疾病的恐惧压了下去。
“哼!算你们走运!”班头重重地啐了一口浓痰,仿佛要吐掉所有的晦气,带着满腔的怒火、憋闷和一丝未能竟全功的不甘,挥手下令,“王五,赵六!你们两个给老子守在这屋子外面,盯紧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其他人,跟我去追那三个逃犯!再派个人,骑快马回衙门禀报,就说人往西边跑了,请求加派人手,封锁通往西山各处的要道路口!快!”
衙役们如蒙大赦,连忙应诺。一部分人跟着班头匆匆离去,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逐渐消失在村道尽头。留下两名一脸晦气、敢怒不敢言的衙役,无奈地持着铁尺,守在了钱家小院那破败的院门口,如同两尊瘟神。
屋内,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钱婆婆压抑不住的、后怕的低低啜泣声,以及炕上林锦棠那微不可闻、仿佛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的、极其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油灯的光芒依旧在摇曳,映照着老钱头那张因愤怒、担忧和屈辱而扭曲、却又强行压抑着的、苍老的脸庞。他知道,最凶险的危机算是勉强渡过了,凭借着小姐急智下的“病发”和老婆子拼死的表演。但这暂时的安全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小姐孤身一人,以如此虚弱之躯,留在这虎狼环伺之地,这“肺痨”的掩护又能支撑多久而不被识破?虎子他们,能否冲破层层封锁,顺利抵达那远在三十里外的慈恩观?而慈恩观,又真的是安全的彼岸吗?重重忧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与此同时,在京西那条通往西山、相对冷清的官道上,一辆看似普通、毫无徽记的青篷马车,正由两匹健骡拉着,在沉沉的夜色中不紧不慢、极其平稳地行驶着,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规律而单调的辘辘声。车内,一位身着藏蓝色寻常绸缎常服、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癯、气质沉静中透着隐隐雍容之态的中年人,正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膝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车内一角,一座小巧的错金螭兽香炉里,正袅袅升起一线清幽淡远的檀香,与车外的肃杀之夜格格不入。
忽然,车窗外,极远处的夜空中,传来一声极轻微、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夜枭啼叫,短促而清晰,穿透了单调的车轮声。
中年人那敲击膝盖的手指倏然停住。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并无初醒的朦胧,反而是一片深潭般的清明与锐利,精光一闪而逝。他没有开口,只是屈起中指,用指节在身旁的车厢壁上,极有韵律地、轻轻地敲击了三下。
马车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原有的节奏。但一道几乎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路旁的树影中掠出,几个起落,便如同没有重量般贴近了行驶中的马车车窗,动作之轻灵,竟未惊动车前的骡马。
“如何?” 中年人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回禀大人,” 窗外那黑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杏林坞那边,京兆府的人已经撤了。据眼线回报,他们扑了个空,主要目标……那个叫林虎的护卫,带着两个老家伙,在衙役破门时趁乱逃脱了。只留下一个据说病重垂危、咳血不止的老妇人,和一对看守屋舍的老仆。京兆府的人似乎被那‘肺痨’之说吓住,未敢细查,只留了两人看守,大部队已往西追去。”
“跑了?” 中年人眉头微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几分玩味和冷嘲的弧度,“是林虎的手笔吧?果然机警悍勇,名不虚传。能在京兆府这群蠢货的眼皮底下金蝉脱壳,倒也有几分本事。京兆府……哼,尹兆那老家伙手下,果然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堪大用。”
“大人,是否需要我们的人暗中接应,或者……” 窗外的黑影试探着请示,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不必。” 中年人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重新闭上了眼睛,靠回柔软的车厢壁,脸上恢复了一片古井无波,“静观其变。让他们先折腾。落霞山……慈恩观……呵呵,有点意思。” 他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地名,仿佛在品味着什么,“且看看我们这位才智不凡、胆识过人的女榜眼,以及她身边这些忠仆,能否过得了一—静尘师太那一关吧。保护好孙院判,让他最近深居简出,他……后面还有用。”
“是。属下明白。” 黑影领命,不再多言,身形如同融化一般,再次悄无声息地隐入了路旁更深沉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车依旧在官道上平稳地行驶着,朝着那座灯火璀璨、却暗流汹涌的帝都方向而去,蹄声嘚嘚,车轮辘辘,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而与此同时,在京西三十里外,落霞山那沉默而庞大的轮廓,已经在东方天际隐隐透出的、黎明前最黑暗的微光中,显现出了它模糊而威严的剪影。山势连绵,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山腰一处云雾缭绕、林木蓊郁之地,一座小小的、灰墙黛瓦、仿佛与山色融为一体的道观,在渐起的晨雾中若隐若现,显得格外清静、出尘,甚至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令人不安的孤寂。
那便是慈恩观。
林虎带着惊魂未定、体力几近耗尽的周安和李管事,一路避开所有可能设有岗哨的大路与村镇,专挑最难行走的荒僻小径、山沟野壑,凭借着林虎出色的野外生存能力和反追踪技巧,以及那份对地图和地形的惊人记忆力,历经大半夜的亡命奔逃与昼伏夜出的谨慎潜行,终于在次日傍晚时分,有惊无险地抵达了落霞山脚。三人藏身于山脚下一片茂密的、散发着松脂清香的针叶林中,远远望向半山腰。暮色四合,山间的雾气开始升腾,如同给群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那座小小的道观,就在这暮霭与山雾的缭绕中,静静地矗立着,仿佛一个遗世独立的隐士,等待着叩门之人。
三人不敢有丝毫大意。林虎让疲惫不堪、几乎站立不稳的周安和李管事留在林中原地隐蔽、休息恢复体力,自己则卸下不必要的负重,只带了短刃和暗器,如同最灵敏的山间灵猿,借助岩石、树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山腰处的慈恩观摸去。他必须先行确认,这道观内外,是否真的如公主密信中所言安全?是否有未知的埋伏或眼线?那位从未谋面的静尘师太,又究竟是怎样的“方外旧识”?是可靠的庇护者,还是另一重未知的考验?
希望与沉重的未知,如同这山间弥漫的雾气,同时笼罩了这座看似平静的深山道观。而在数十里外的杏林坞内,独自一人、以重病之躯面对虎狼环伺、命运未卜的林锦棠,她的坚韧与智谋,又将如何应对这孤立无援的绝境?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这即将到来的、充满变数的长夜与黎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