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1/2）

省里那份《关于开展部分地区过度规划与债务风险自查自纠工作的通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金山镇刚刚回暖的春水之中，瞬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镇政府大院里，原本因为省委调研组肯定而高涨的士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和不安。

“镇长，这……这分明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啊！”办公室里，苗小翠急得眼圈发红，拿着那份通知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什么‘脱离实际’，什么‘形象工程’，这帽子扣下来，咱们示范区还怎么搞？梁家这帮人，也太狠了！”

祁同伟坐在办公桌后，面色沉静如水，但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通知的杀伤力。它不是具体的指控，而是一种定性的舆论导向，一旦被贴上“过度规划”和“债务风险”的标签，不仅示范区项目可能夭折，他个人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成绩都可能被全盘否定，甚至政治生命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慌什么？”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他抬眼看向苗小翠，目光锐利，“天塌不下来。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苗小翠和所有关心这件事的人说：“想把我们定性为‘形象工程’？那就让他们来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民心工程！”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中重新燃起战斗的火焰：“小翠，通知下去，下午召开全镇干部大会，各村支书和主任全部参加！另外，让石盘村的老支书杨大山，还有合作社的几个骨干社员，也务必到场！”

“镇长，您这是要……”苗小翠有些不解。

“他们要搞舆论，我们就用事实说话！”祁同伟斩钉截铁，“我们要把金山镇最真实的一面，摊开来，摆在所有人面前！让大家都听听，老百姓到底需要什么，我们做的，到底是不是‘形象工程’！”

下午的镇大会堂，座无虚席，气氛凝重。干部们交头接耳，脸上大多带着忧虑。祁同伟走上主席台，没有拿讲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

“同志们！”他开口，声音洪亮，打破了会场的寂静，“相信大家都看到了省里的那份通知。很多人心里在打鼓，在害怕，在想我们金山镇是不是走错了路，我祁同伟是不是带着大家闯了祸！”

他停顿了一下，将台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激昂：“可是，我想问问大家！我们搞石盘村合作社，让乡亲们第一次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分红，看着他们脸上笑开了花，这是‘形象工程’吗？！”

他指向坐在前排的石盘村老支书杨大山：“杨支书，你站起来，大声告诉大伙儿，合作社成立前，你们村集体账户上有多少钱？现在有多少？乡亲们去年人均分了多少红？”

杨大山是个朴实的农村汉子，有些紧张地站起来，搓着手，但声音却很洪亮：“祁镇长，咱不说虚的！以前村集体穷得叮当响，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合作社账上有十几万结余！去年，咱村最穷的老光棍杨老五，都分了一千二百块钱！他拿着钱，去买了一身新衣裳，还割了二斤肉，逢人就说，托了合作社的福，托了祁镇长的福！”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许多村干部的眼神亮了起来。

祁同伟又看向合作社的妇女主任，一个叫王秀英的利落大姐：“秀英大姐，你告诉大家，以前你在家干啥？现在在合作社干啥？收入咋样？”

王秀英一点也不怯场，站起来大声说：“我以前就在家种那几亩地，喂两头猪，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还得看男人脸色！现在我在合作社负责联系销路、打理账目，一个月工资加奖金快两千块！我自己能挣钱，腰杆子都直了！我家那口子，现在回家都主动帮我洗碗！祁镇长，俺们妇女都念您的好！”

会场上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气氛轻松了不少。

祁同伟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翻涌的情绪，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同志们，都听到了吗？这就是我们被某些人污蔑为‘形象工程’的工作！它让村集体有了收入，让老百姓的口袋鼓了起来，让妇女的地位得到了提高！如果我们做这样的事情是错的，那我祁同伟，宁愿一错到底！”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至于所谓的‘债务风险’！我们金山镇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明处，都有账可查！我们引进项目，首先考虑的是合规，是长远效益，是为子孙后代守住绿水青山！我们规划的示范区，不是空中楼阁，是建立在石盘村这样成功实践基础上的升华！我们有信心，也有能力，把它做好，做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好！”

他最后几乎是在呐喊：“外面的风言风语，吓不倒我们！上面的某些条条框框，也捆不住我们求发展、谋幸福的手脚！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有杆秤，秤的一头是老百姓的利益，另一头是金山镇的未来，那我们就什么都不怕！天，塌不下来！”

“对！塌不下来！”

“祁镇长，我们跟着你干！”

台下，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附和声此起彼伏，许多干部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鼓掌。之前笼罩在会场的阴霾，被祁同伟这番结合了鲜活事例和铿锵誓言的话语一扫而空！人心，在这一刻被重新凝聚！

大会结束后，祁同伟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独自一人消化着刚才激荡的情绪。他知道，这只是内部动员，真正的考验在外面。他必须尽快拿出应对之策。

他拿起电话，打给了李丽。此刻，他迫切地需要听到她的声音，需要她那沉静的力量来抚慰自己紧绷的神经。

电话几乎是秒接。

“同伟？”李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显然也知道了通知的事。

“丽丽……”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祁同伟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外壳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依赖，“我刚刚……开了个会。”

“我听说了。”李丽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做得对。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内部，凝聚人心。同伟，你刚才的表现，一定很棒。”

她总是这样，无需多言，就能理解他的一切。祁同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温暖。

“丽丽，我有点累。”他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有时候觉得，就像在泥潭里走路，每一步都那么难，四面八方都是想把你拉下去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李丽的声音充满了心疼，“但你不是一个人在走。我就在你身边，看着你，陪着你。同伟，你还记得你写的那八个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