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李坤的指点（2/2）

“请李叔叔指点。”祁同伟虚心请教。

李坤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厚重的《中国能源地理》，却没有翻开，而是用手指点了点封面：“做事，尤其是做这种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要分三步走：第一步，看清棋盘上的棋子都是谁，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第二步，算清楚动哪颗棋子，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第三步，找到那个关键的支点，用最小的力气，撬动最大的改变。”

他看向祁同伟：“你现在，还在第一步。”

祁同伟若有所悟：“您的意思是……”

“不要急着亮明车马，全线出击。”李坤缓缓道，“先派精干的小分队，进行深入、隐蔽的实地调研，摸清所有利益相关方的真实诉求、底线和软肋。特别是地方老百姓、基层干部的声音，往往被忽略了，但那可能是最关键的突破口。”

“然后，”李坤继续道，“寻找‘最大公约数’。那两家央企争的是什么？无非是发电量和收益。两省争的是什么？无非是gdp和税收。有没有可能，通过优化布局和技术升级，在保护生态的前提下，实现总发电量和总收益不降反增？如果能，再用这个‘增量’去重新分配，补偿让步者，是不是就有谈的基础了？”

祁同伟眼睛一亮！这正是他“流域统筹”思路想达到的效果，但李坤用更直白、更政治化的语言点了出来。

“最后，”李坤语气加重，“要善用规则和程序。你是国家发改委的司长，代表的是国家意志。该走的程序必须走，该发的文必须发，该开的协调会必须开。把一切都放在阳光下，按规矩来。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最怕的就是阳光和规矩。”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祁同伟深深鞠躬：“谢谢李叔叔教诲，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李坤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放手去干。需要的时候，我这个老头子，还能帮着敲敲边鼓。”

从书房出来，李丽正在客厅等他，手里拿着一件新买的羊绒衫：“天冷了，我看你总穿那几件。试试合不合身。”

祁同伟试了试，很合身，很暖和。他看着李丽温柔的眼睛，心中充满感激。这一路走来，李丽和李坤，给了他太多无言却坚实的支持。

“很合适，谢谢。”祁同伟轻声说。

“跟我还客气。”李丽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我爸的话，你要好好琢磨。他一般不跟人说这么多。”

“我知道。”祁同伟握住她的手，“有你们在，我心里有底。”

有了李坤的指点，祁同伟调整了策略。他不再急于召开大规模的协调会，而是按照李坤“三步走”的建议，重新部署。

首先，他让林建民选派了三名经验丰富、作风扎实的干部，组成精干的调研小组，以“研究西南水电开发生态补偿政策”为名义，低调前往玉龙段涉及的市县进行为期两周的实地调研。要求他们深入一线，访谈基层干部、移民群众、环保人士、企业技术人员，掌握第一手鲜活情况。

其次，他亲自牵头，成立了一个小范围的技术论证小组，秘密邀请包括金院长在内的几位顶尖专家，针对玉龙段进行“优化方案”的深化研究，目标直指“通过科学布局和技术升级，实现生态保护与发电效益双赢”，并做出详细的经济效益和生态效益对比分析。

最后，他开始有意识地梳理玉龙段涉及的相关法律法规、政策文件，特别是关于跨省河流开发、重大工程环境影响评价、移民安置等方面的规定，做到心中有数，准备用“规则之刃”来破局。

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表面上风平浪静，但祁同伟能感觉到，暗流正在涌动。

调研小组出发后的第五天，林建民脸色难看地走进办公室：“祁司，调研组的同志报告，他们在玉龙县走访时，受到当地一些不明身份人员的跟踪和干扰。去移民村访谈，村干部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只说官话。去企业了解情况，也被以‘商业机密’为由婉拒。阻力很大。”

祁同伟眼神一冷。果然，对方开始出招了。

“告诉调研组的同志，注意安全，改变方式。不去找‘官’，多去找‘民’。不去会议室谈，去田间地头、家里灶边聊。另外，可以适当接触一下当地有威望的老同志、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听听他们的声音。”

“是。”林建民领命而去。

又过了两天，祁同伟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来电显示是某家央企总部办公室。

“祁司长，您好。我是华能水电集团办公室的小刘。”对方语气恭敬，“我们集团领导听说您正在牵头研究西南水电开发的新思路，非常重视。想邀请您方便的时候，来集团指导工作，也听听我们一线企业的想法。”

主动邀请？祁同伟心中冷笑。这是探底，还是施压？

“感谢邀请。等我们初步方案成熟了，一定去拜访学习。”祁同伟客气但保持距离地回应。

挂了电话，他意识到，对方也开始动用上层关系来施加影响了。这场博弈，正在从业务层面，迅速向更复杂的层面升级。

周末，祁同伟没有休息，而是在宿舍里仔细研读调研小组传回的第一批资料。资料里不仅有枯燥的数据，更有大量鲜活的访谈记录、现场照片，甚至还有村民偷偷塞给调研人员的“告状信”。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无序开发的担忧、对补偿不公的不满、对家园未来的迷茫。

一张照片格外刺痛祁同伟：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即将被淹没的祖屋前，眼神空洞地望着奔流的江水。照片背面，调研人员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王大娘，79岁，三代居住于此。她说：‘水库修好了，电送到大城市了，可我的家没了。这电，亮不亮，跟我还有什么关系？’”

祁同伟久久凝视着这张照片，胸腔里仿佛堵着什么。他想起了前世，在孤鹰岭那个雨夜，自己何尝不是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抛弃感所吞噬？而今天，他手握一定的权力，站在了可以改变一些人命运的位置上。

他拿起笔，在那行小字旁边，用力写下四个字：“必须有关系！”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刺耳的铃声，是调研小组组长打来的紧急电话，声音急促而紧张：

“祁司！出事了！我们刚刚在虎跳峡附近走访时，遇到当地村民和施工队发生冲突！村民阻拦施工车辆，说补偿款没到位，施工破坏了他们的水源！现场很混乱，有推搡，好像有人受伤了！当地政府的人还没到，我们正在尽力劝阻，但怕控制不住……”

祁同伟猛地站起：“具体位置！伤情如何？报警了吗？”

“位置是……虎跳峡镇东侧三公里临时施工便道。伤情还不清楚，好像有村民被推倒。已经报警，但镇里派出所距离较远……”

“听着！”祁同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你们首要任务是防止事态扩大，确保现场人员安全，特别是老人和孩子！第二，立刻联系玉龙县政府值班室和分管副县长，通报情况，要求他们立刻派人处置！第三，以调研组名义，要求施工方立即停止施工，负责人到场协商！我马上向委里报告！”

“明白！”

挂了电话，祁同伟立刻拨通了委值班室和刘副主任秘书的电话，简要汇报了突发情况。刘副主任很快回电，指示：“你全权负责处理，原则是控制事态、查明原因、依法处理、确保稳定。委里支持你。”

祁同伟知道，真正的考验，猝不及防地来了。玉龙段这个“马蜂窝”，他还没去捅，自己就先炸了。但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撕开伪装，直面最真实矛盾的机会。

他迅速做出决定，对电话那头焦急等待命令的林建民说：

“订最近一班飞往昆明的机票。通知调研组，我亲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