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民心如潮:功高震主引惊雷(1/2)
鹰嘴崖顶的雨,下得毫无征兆,却又如同压抑了太久的天河决口。冰冷的雨水起初只是稀疏的豆大颗粒,狠狠砸在嶙峋的岩石和泥泞的人身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幕,最后化作一片白茫茫、混沌沌的雨瀑,将整个山崖彻底笼罩。狂风卷着雨箭,抽打着残破的军堡城墙,发出凄厉的呜咽。天地间只剩下水流的咆哮和一种末日般的死寂。
楚明昭是在这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恢复一丝意识的。
冰冷刺骨。
这是她唯一的感觉。雨水无情地浇透了她单薄的轻甲和里衣,紧贴着皮肤,带走仅存的体温。她躺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下是粗粝的碎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右臂蚀心虫毒盘踞的深处,那阴冷的麻痹感如同苏醒的冰龙,在雨水的催化下疯狂肆虐,沿着肩胛、颈侧,直冲颅顶!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酸麻与撕裂感,半边身体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小腹深处那沉甸甸的坠痛也因这极致的寒冷和虚弱而变得尖锐,如同冰冷的铁锥一次次凿击着生命的底线。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潭底,模糊而沉重。耳畔是哗啦啦的雨声,还有……隐隐约约、沉闷如大地咆哮的轰鸣?那是……百里外黑石峪山洪的余威吗?还是……死亡的丧钟?
“大人!大人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在耳边炸响,盖过了雨声。是王铁柱。他那张粗犷的脸庞凑得很近,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虎目赤红,布满了血丝和巨大的恐慌。他粗糙的大手死死按在楚明昭的肩头(避开右臂伤处),仿佛想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官!快!大人醒了!”
“别……动我……”楚明昭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剧烈的眩晕感让她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识海中那汪因“粮草预知”技能而永久损耗、变得极其黯淡微弱的“凰焰”火种,传递来阵阵虚弱到极致的灼痛和冰冷警告。
【警告!宿主身体机能严重透支!核心温度急剧下降!蚀心虫毒侵蚀加剧!右臂运动神经坏死风险:极高!】
【警告!精神力永久性损耗30%!意识清醒度:37%!随时可能陷入深度昏迷!】
冰冷的提示如同跗骨之蛆。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地扫过周围。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雨幕中晃动,是同样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的军士和民夫,他们围拢在城墙根下临时搭建的、漏雨的简陋草棚里,目光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深切的、无声的恐惧。而更远处,透过雨帘,依稀可见崖下那片刚刚逃出生天的河谷方向——那里,沉闷的、如同大地内脏被撕裂般的恐怖轰鸣声,正持续不断地传来!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厚重的山体,那声音也足以让每一个亲历者灵魂战栗!那是毁灭的余音,是死神擦肩而过的咆哮!
一股混杂着巨大后怕、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怆,瞬间淹没了楚明昭。她成功了……她真的从死神手中抢回了这五万石粮食……可代价……
“粮……粮食……”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气音,目光死死盯住王铁柱。
“在!都在!”王铁柱的眼泪混着雨水滚落,重重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庆幸,“大人!鹰嘴崖堡里堆满了!一粒米都没被洪水糟蹋!是您!是您救了咱们!救了北境啊!”他猛地回头,对着城墙下所有呆滞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都听见了吗?!楚大人问粮食!粮食保住了!是楚大人!用命换来的!都给老子记着——!”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到极点、随即爆发的悲泣与嘶吼!
“楚大人——!”
“谢楚大人救命之恩——!”
“粮食在!命就在啊——!”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对眼前这个倒在泥泞中、几乎油尽灯枯的身影的无上感激,让这些在死亡边缘挣扎过的汉子们彻底崩溃,哭声、喊声汇成一片,在狂暴的雨声中显得异常悲壮。
楚明昭闭上眼,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也冲刷着眼角一丝无法抑制的温热。巨大的虚脱感再次袭来,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仿佛听到谢云琅那清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在耳边响起:“快!用油布裹紧!抬到堡里避雨处!生火!找干衣服!去山下找郎中和草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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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昭在鹰嘴崖旧堡那漏风漏雨的箭楼里,昏昏沉沉地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高烧如同烈火,焚烧着她的神智。右臂的剧痛和麻痹感在高温下变得更加清晰而恐怖,如同无数冰针在骨髓里搅动。小腹的坠痛也从未停止,如同冰冷的铅块坠在生命的源头。识海中,那汪黯淡的“凰焰”在灼热与冰冷的撕扯中微弱地明灭,传递着濒临熄灭的危险信号。无数混乱的噩梦碎片轮番上演:前世黑石峪粮仓被洪水吞噬的冲天浊浪;边关将士因饥饿而倒毙在风雪中的青紫脸庞;澄心斋书房满地刺目的暗红和萧凛倒下的身影;还有……金銮殿上,帝王冕旒之后那深不见底、带着审视与忌惮的目光……
“水……”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一只粗糙却异常轻柔的手立刻托起她的后颈,微温的、带着苦涩药味的清水小心翼翼地喂入她口中。是王铁柱。他如同最忠诚的磐石,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这简陋的箭楼角落。
“大人……您得挺住……”王铁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巨大的担忧,“山下……山下全淹了……黑石峪……没了……整个河谷……都成了黄汤汤的泥海……好多村子……都没了顶……”
楚明昭烧得迷迷糊糊,但王铁柱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她混乱的意识里。没了……都没了……前世那惨绝人寰的景象,终究还是发生了,只是……粮仓空了,人……却依旧难逃厄运!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在昏沉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
“大人!大人您别急!”王铁柱慌了神,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咱们的粮在!鹰嘴崖没被淹!谢参军……谢参军已经派人下山去探了!有粮!咱们就有救!”
第四天清晨,持续数日的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厚重的铅云裂开几道缝隙,吝啬地投下几缕苍白的光线。楚明昭的高热终于退去,意识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得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连抬一下手指都异常艰难。右臂的剧痛和麻痹感依旧顽固地盘踞着,小腹的坠痛也并未减轻,但至少,她能够清晰地思考了。
谢云琅带着满身的泥泞和寒气,踏着湿滑的石阶走进了箭楼。他清俊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眼底布满血丝。
“大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山下……情况很糟。黑石峪下游十七个村镇尽数被淹,屋舍倒塌无数。洪水虽退,但留下遍地淤泥和……尸骸。幸存者无家可归,饥寒交迫,疫病……已有苗头。”他顿了顿,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倚在草堆里、脸色惨白如纸的楚明昭,“百姓……都聚在鹰嘴崖下,黑压压一片……跪着。”
跪着?
楚明昭的心猛地一沉。她挣扎着想坐起,却被王铁柱死死按住。
“他们……在求什么?”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干涩。
“求粮。”谢云琅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洪水卷走了他们的一切。他们知道……知道鹰嘴崖上有粮。是朝廷的军粮……可他们……快饿死了。”
箭楼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外面幸存军士和民夫们压抑的啜泣声隐隐传来。
军粮!那是前线数万玄甲将士活命的指望!是维系大胤北境防线的基石!动了军粮,形同资敌!形同叛国!这个罪名,足以将她楚明昭,连同整个巾帼讲武堂,彻底碾碎!
巨大的矛盾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瞬间攫住了楚明昭的心脏!一边是嗷嗷待哺、濒临死亡的无辜百姓;一边是浴血奋战、同样等米下锅的边关将士!前世今生,同样的绝境,如同一个无解的轮回,再次将她逼到了悬崖边缘!
她闭上眼,前世那些因饥饿而浮肿青紫的脸庞,那些倒在泥泞中再也爬不起来的身影,那些绝望空洞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过。还有赵冲军报中那力透纸背的焦灼——“军心不稳”!
“开仓。”两个字,嘶哑而微弱,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清晰地穿透了箭楼的死寂。
“大人?!”谢云琅和王铁柱几乎同时失声惊呼!王铁柱更是虎目圆睁,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大人!不可!那是军粮!动了军粮是死罪!赵将军那边还等着救命呢!朝廷怪罪下来……”
“我说——开仓!”楚明昭猛地睁开眼!那双因高烧和虚弱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怆的疯狂与不容置疑的威压!她死死盯着谢云琅和王铁柱,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冰碴:“听着!按人头!按户!每日定量发放!老弱妇孺优先!伤者病者加倍!由玄甲军士亲自维持秩序!若有哄抢作乱者——立斩!”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暗红,但她依旧强撑着,目光如炬:
“谢云琅!”
“属下在!”
“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此地灾情及我开仓放粮之事,详陈奏报!一报北境大营赵冲将军!言明军粮暂借,后续由我楚明昭一力承担,设法补足!二报神都兵部及内阁!三……”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直奏御前!告诉陛下!北境洪灾,生灵涂炭!军粮救民,权宜之计!所有罪责,楚明昭……一人担之!”
一人担之!
四个字,如同四柄重锤,狠狠砸在谢云琅和王铁柱的心上!也砸在箭楼内外所有能听到这声音的军士心上!看着那个倚在草堆里、气息奄奄却眼神决绝的身影,巨大的悲壮与敬服如同烈火般瞬间点燃了每一个人的胸膛!
“末将……遵命!”王铁柱重重跪地,虎目含泪,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属下……领命!”谢云琅深深一揖,清俊的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只有一种追随赴死的决然!他转身,身影如电般冲入雨后的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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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嘴崖下,残阳如血,将满目疮痍的大地涂抹上一层悲怆的金红。
浑浊的洪水虽然退去,却留下了深可及膝、散发着浓重腥臭的淤泥沼泽。倒塌的房屋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歪斜地插在泥浆里。未被完全冲走的牲畜尸体和人的残肢断臂,在泥泞中若隐若现,引来成群的乌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聒噪。空气里弥漫着死亡、腐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而在这片人间地狱的边缘,鹰嘴崖陡峭的山脚下,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迁徙的蚁群,沉默地跪伏在冰冷的泥浆里。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身上沾满了污泥,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他们还活着。老人搂着瑟瑟发抖的孩童,妇人紧抱着怀中早已无声息的婴儿,青壮年男子眼中则充满了野兽般的饥饿与绝望的死寂。无声的悲泣和压抑的呻吟在人群中低低回荡,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洪流。
突然!
嘎吱——!
鹰嘴崖那扇沉重破旧的堡门,在无数道麻木而绝望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打开了!
一队队身着玄甲、虽疲惫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军士,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踏着泥泞,鱼贯而出!他们迅速在堡门前清理出一片空地,架起简易的木台。紧接着,一口口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谷物气息的粮袋被军士们合力抬了出来,堆放在木台之上!黄澄澄的粟米、沉甸甸的麦粒,在残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如同神迹般诱人的光泽!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山脚下跪伏的人群!
所有的哭泣、呻吟都停止了!无数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了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袋!那代表着生命的光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绝望的深渊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粮……是粮食!”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如同梦呓般、带着巨大惊疑的嘶哑呼喊。
这声呼喊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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