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血箭凝誓:百年孤影照残生(1/2)

神都的冬阳吝啬地探出云层,在澄心斋书房的窗棂上投下几道斜长的、近乎虚幻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室内凝滞如铅的沉重。空气里浓烈的草药苦涩、陈旧墨香、沉水冷冽,此刻被一股新鲜而浓重的血腥气彻底撕裂,如同无形的绳索勒紧人的咽喉。

楚明昭僵立在原地,瞳孔深处映着萧凛胸前玄色衣料上那团迅速洇开、刺目惊心的暗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妖异之花。指尖残留着他温热血迹的粘腻触感,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灵魂深处。暗格中那密密麻麻、刻着冰冷“射偏”字样的箭矢,在她混乱的视野里扭曲、旋转,每一支都化作烧红的钢针,反复刺扎着她摇摇欲坠的自尊与理智。

“你……” 一个字,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被彻底剥光的羞愤,却又被那刺目的血色堵得无法继续。她猛地收回沾血的左手,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秽物,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更深的红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灭顶的荒谬与冰冷。

萧凛高大的身躯重重撞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案上的砚台、笔山、堆积的卷宗被震得跳起又落下,狼藉一片。他死死咬着下唇,齿间渗出的血丝与额角滚落的冷汗混在一起,沿着绷紧如刀削的下颌线蜿蜒而下。左手死死按在胸口被楚明昭抓伤的位置,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泛青,玄色的亲王常服下,那团暗红还在缓慢地、固执地扩大。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濒死的边缘挣扎。他低垂着头,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唯有剧烈起伏的肩背和微微佝偻的姿态,无声地诉说着此刻承受的巨大痛楚。

书房内死寂得可怕。青铜雁鱼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上,拉长、扭曲,如同深渊里纠缠的鬼魅。那百余支冰冷的箭矢在昏黄的光线下静默,刻痕清晰,仿佛无数双沉默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场由它们引发的、血淋淋的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萧凛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唇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触及楚明昭那双燃烧着惊怒、羞辱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的眼眸时,翻涌的痛苦被一种近乎尘埃落定的平静强行压下。那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疲惫,是跨越了血海与误解的孤寂。

“137支……”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被碾碎的肺腑中艰难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清晰地穿透令人窒息的死寂。

楚明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这个数字,如同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的防御。黑风峪风雪中,为救那个蜷缩在母亲尸体旁的孩子,她明知会暴露位置,仍咬牙射向扑来的西戎骑兵队长,箭矢擦着对方的铁盔飞过,换来的是自己肩胛被流矢穿透的剧痛……落鹰峡地宫入口,面对两侧石壁后埋伏的夜枭弩手,她对着空处射出的那支鸣镝,只为吸引火力,给王铁柱他们争取一线冲入地宫的时间……固安堡那个暴雨如注的深夜,赵冲的小队被围在残破的瓮城,她隔着雨幕射向敌军后方火把的那一箭,偏离了目标,却成功引开了部分追兵……还有断魂崖古墓外,右臂蚀心虫毒疯狂噬咬,麻木蔓延至指尖,她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左手搭弓射出引开守卫的那一箭,箭矢软绵无力地钉在了石缝里……

这些被她深埋心底、视为战场无奈或耻辱的“射偏”,这些连她自己都未必能清晰记全的瞬间……竟被他如此精确地记录、收集?!

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洞穿、无处遁形的冰冷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眸如同燃烧的赤金鬼火,死死地、一寸寸地钉在萧凛脸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扭曲:“萧凛!你……你竟敢如此窥伺?!将这些……这些……”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羞辱感彻底堵住,化作一声破碎的哽咽。她感觉自己是戏台上被剥光了供人审视的小丑,所有的挣扎、血泪、在生死边缘的抉择,在他眼中,都成了被标注、被评判、甚至可能被嘲弄的标本!

“收集这些‘耻辱’?!” 萧凛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误解激起的、近乎凄厉的尖锐!他撑着书案边缘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身体因剧痛和激动而再次弓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再次爆发出来,撕心裂肺!

“咳咳……咳咳咳……!” 他猛地侧过身,背对着楚明昭,左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沉闷的咳嗽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令人心惊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碎的力量。指缝间,刺目的暗红再次渗出!

楚明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看着他那强撑却濒临崩溃的脆弱背影,看着他指缝间滴落的暗红,古墓中他替她挡下淬毒弯刀的决绝画面、他肩上狰狞伤口反复崩裂的痛楚、还有那卷绝笔书中沉甸甸的百年孤忠……所有的一切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被愤怒和羞辱筑起的堤坝,只剩下灭顶的恐慌和一种尖锐的、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指尖微颤,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剧烈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只余下粗重而艰难的喘息。萧凛缓缓转过身,脸色已灰败得骇人,嘴角残留着刺眼的血痕。他用手背极其粗暴地擦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狼狈。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死死锁住楚明昭,里面翻涌的痛苦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取代。

“耻辱?!”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血的冰凌,狠狠砸向楚明昭,“黑风峪……你为救那孩子射偏的第一箭……落鹰峡……你为引开伏兵射向空处的第二箭……固安堡雨夜……你为掩护赵冲小队偏离目标的第三箭……断魂崖古墓……你右臂剧毒发作……依旧强撑着射出的……最后一箭……”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缓缓扫过暗格中那密密麻麻的箭矢,最终,死死地、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钉在楚明昭沾着血迹、微微颤抖的左手上。

“楚明昭……” 他极其艰难地扯动嘴角,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灵魂震颤的弧度,那弧度里盛满了跨越生死的沉重与孤注一掷的悲怆。

“你射偏的每一箭……”

“都由我……”

“用命……替你……挡下了……背后的……刀锋!”

轰——!!!

如同万道惊雷在楚明昭的识海和灵魂深处同时炸开!所有的愤怒、羞辱、恐慌……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彻底击得粉碎!

她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楠木书架上,发出一声闷响。书架震动,几册厚重的兵书哗啦啦滑落,砸在她脚边,她却浑然不觉。那双燃烧着赤金火焰的眼眸瞬间熄灭,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颠覆的茫然!

挡下……背后的刀锋?

黑风峪那一箭射偏后,她肩胛被流矢穿透,剧痛中只觉身后一股凌厉劲风袭来,当时以为是流矢,后来只道是自己运气好……落鹰峡地宫前,她射出鸣镝引开弩手,正欲冲向入口,身后石壁阴影里一道淬毒的寒芒无声刺向她后心,却在最后一刻被一道玄色身影撞开,她只当是混乱中有人替她挡了流矢……固安堡雨夜,她引开追兵,转身欲与赵冲汇合时,泥泞中一道绊马索无声弹起,眼看要将她连人带马绊倒,陷入重围,斜刺里一道刀光闪过,斩断了绳索,混乱中她只瞥见一个模糊的玄甲军士身影……断魂崖古墓入口,她射出引开守卫的箭后,强撑着滚入缝隙,身后弩手冰冷的机括声已然响起,她却只听到入口处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原来……不是流矢!不是运气!不是混乱中的意外!

是他!每一次!每一次她为了救人、为了任务、为了活下去而“射偏”,每一次她将后背暴露在死亡威胁之下时,那道沉默的玄色身影,都如同最坚固的壁垒,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无声的刀锋!

巨大的冲击让楚明昭眼前阵阵发黑,识海中液态的“凰焰”火种因剧烈震荡而猛烈翻腾,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灼热滚烫,与心口深埋的阳符碎片产生强烈的共鸣悸动!百年的恨意在真相面前土崩瓦解,化作尖锐的冰锥反噬自身!愧疚、震撼、一种被命运愚弄的荒谬感,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悸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为……为什么?” 一个破碎的、带着无尽茫然和巨大冲击的嘶哑气音,从她颤抖的唇间逸出。她死死盯着萧凛,目光第一次充满了纯粹的、不含恨意的惊疑。“你……你早就知道?!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是谁?!”

这才是最核心的恐惧!他收集箭矢,他舍命相护……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早已洞悉了她最大的秘密——她是楚氏遗孤!她是那个立下血诏要诛灭他满门的……仇人之女!

萧凛的身体因失血和巨大的情绪消耗而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伸手抓住书案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才勉强稳住没有倒下。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滑落。面对楚明昭那直刺灵魂的质问,他那冰封般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星火的幽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有洞悉一切的沉重,有跨越百年的孤寂,更有一丝……面对最终审判的平静。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用一种极其低沉、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隧道的沙哑声音,缓缓开口:

“前世……刑场之上……”

这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楚明昭的心脏!她瞳孔骤然缩紧!前世的记忆——阴冷的诏狱、沉重的枷锁、刽子手手中雪亮的鬼头刀、刑场下百姓冷漠或狂热的目光、还有……监斩台上那道冰冷如霜、玄衣金冠的身影……瞬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爆发出撕裂般的灼痛!识海中的“凰焰”剧烈咆哮!

“……那一刀……” 萧凛的声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块,“……是我……唯一能……护你……周全……的方式……”

护她周全?!

楚明昭如遭雷击!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她!前世那穿心刺骨的冰冷刀锋,那身首分离的剧痛,那灵魂被撕裂的绝望……是他……护她的方式?!

“荒谬!” 她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萧凛!你还要用多少谎言来粉饰?!前世那一刀,斩断的是我的头颅!是楚氏最后的血脉!是你萧家欠我楚家的血债!你竟敢说……护我周全?!” 她双眼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右手不受控制地按在了腰间横刀的刀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压下她此刻焚毁一切的杀意!

“是血债……” 萧凛喘息着,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视着楚明昭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眸,“更是……唯一的……生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语速极快,字字泣血:

“新朝初立……根基未稳……前朝余孽……军中野心……皆欲以楚氏最后血脉……为旗……再掀血雨……”

“诏狱之中……‘蝠王’爪牙……早已渗透……欲在你行刑前……将你调包……以‘假死’之名……掳走……成为他们……复辟的……傀儡与……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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