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旧刃无锋(2/2)

是……伏兵!

而且……不止一处!

辎重车在颠簸中猛地一震!楚明昭被厚毡毯包裹的身体随之晃动,左胸致命的箭创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痛哼。

这声微弱的痛哼,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一直紧张守护在车旁的林红缨耳边!

“殿下?!”林红缨猛地勒住自己坐骑的缰绳,几乎是从马背上扑到辎重车旁,一把掀开车厢侧面遮挡风沙的厚布帘!

只见厚毡毯中,楚明昭灰败的脸上眉头紧锁,深陷的眼窝中,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眸子虽然依旧紧闭,但她的头却极其艰难地、无意识地微微侧向一边,一只沾满冷汗和沙粒的耳朵,正死死地贴在身下冰冷颠簸的车板上!

这个姿势……林红缨瞳孔骤缩!她跟随殿下百载,太熟悉这个动作了!这是殿下在战场绝境中,用以听地辨敌、预判杀机的独门绝技——“地听术”!需要将全部心神沉入大地脉络,感知最细微的震动,对精神消耗极大!以殿下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

“呃……”楚明昭的喉咙里再次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但她的耳朵,却如同焊死在冰冷的车板上,沾着冷汗的鬓角青筋隐隐跳动,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

林红缨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抬头,目光穿过弥漫的沙尘,死死投向队伍最前方那道挺立如山的灰褐色身影!城主!有埋伏!

就在萧凛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仔细梭巡着前方“魔鬼城”嶙峋怪影的每一个可疑角落时——

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般清晰与急迫的女声,如同从幽冥地府挣扎而出,猛地撕裂了风声,从队伍最后方的辎重车上传来!

“东北!沙丘背坡!伏兵一百三十七骑!弓……已上弦——!!!”

这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心头!

萧凛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青铜面具瞬间转向声音来源!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沙尘,清晰地捕捉到辎重车上林红缨那惊骇欲绝、拼命指向东北方向的手势!也“看”到了厚毡毯中那道艰难侧耳、仿佛在与大地搏斗的微弱身影!

是她!明昭!

一股混杂着巨大惊悸、难以置信与一种狂潮般席卷而来的默契感,瞬间攫住了萧凛的心脏!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楚明昭嘶喊出声的同一刹那,萧凛手中的“黑煞”战刀已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指向东北方那片看似平静无波、只有连绵沙丘的背阴坡地!

“敌袭!东北背坡!散开!冲锋——!!!”

低沉沙哑的咆哮如同龙吟虎啸,瞬间点燃了所有骑兵的血液!

“杀——!!!”巴图尔第一个反应过来,血灌瞳仁,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狠狠一夹马腹,挥舞着缺口长刀,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萧凛刀尖所指的方向猛冲出去!他身后的流民汉子们瞬间从惊愕中惊醒,被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刺激得双眼赤红,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催动胯下疲惫的战马,紧跟着巴图尔,如同决堤的洪流,卷起漫天黄沙,朝着东北沙丘背坡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锋!

就在流民骑兵们刚刚散开队形、策马冲锋的刹那——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亿万只毒蜂同时振翅的弓弦震鸣声,猛地从东北方那片看似死寂的沙丘背坡后炸响!声音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瞬间压过了风声和骑兵的怒吼!

下一瞬!

黑压压的箭矢!如同从地狱深渊腾起的死亡乌云,带着刺耳的尖啸,遮天蔽日!撕裂浑浊的空气!以毁灭性的覆盖姿态,朝着萧凛和他身后刚刚启动冲锋的骑兵队列,狠狠倾泻而下!

箭雨如瀑!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举盾——!”萧凛的吼声在箭矢破空的尖啸中依旧清晰如铁!他胯下的黑马如同通灵,在他呼喝的同时猛地向前一个急窜!萧凛高大的身躯在鞍桥上一个精妙至极的侧身伏低,灰褐色的斗篷被他闪电般扯起,如同巨大的蝙蝠翼,在身前猛地一卷一抖!

“噗噗噗噗——!”

数支角度刁钻的狼牙箭狠狠钉在抖开的斗篷上!坚韧的粗布瞬间被穿透,箭头透出,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巨大的冲击力让萧凛身体猛地一晃!但他握缰的手稳如磐石,借着马匹前冲的势头,硬生生将这致命的几箭力道卸去大半!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

“呃啊——!”

“我的马——!”

惨叫声和战马悲鸣瞬间响起!

流民汉子们简陋的自制木盾在密集的强弓劲弩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瞬间被洞穿!冲锋的队列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汉子连同他们的坐骑,瞬间被攒射成了刺猬,惨叫着翻滚栽倒,鲜血瞬间染红了黄沙!战马悲鸣着倒下,阻碍了后方冲锋的路径!

“不要停!冲过去!冲垮他们!”巴图尔目眦欲裂,脸上被一支擦过的箭矢划开血口,他浑然不顾,嘶吼着挥舞长刀格开两支射向他的箭矢,狠狠踢着马腹,如同一头受伤的暴熊,疯狂地继续前冲!他身后的汉子们也被同伴的鲜血彻底激起了凶性,红着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踏着倒毙的人和马的尸体,不顾一切地继续冲锋!

伏兵显然没料到目标竟能提前预知他们的方位,更没料到这群看似乌合之众的流民骑兵竟如此悍不畏死!第一轮覆盖箭雨虽然造成了杀伤,却未能彻底打乱对方的冲锋势头!

沙丘背坡后,影影绰绰的西戎骑兵身影终于彻底暴露!他们穿着杂乱的皮甲,大多没有头盔,脸上带着风沙侵蚀的痕迹和凶悍之气,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身材异常魁梧、如同人熊般的西戎大汉正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弯刀,气急败坏地咆哮着,指挥手下骑兵重新张弓搭箭,准备第二轮齐射!正是探马口中的“秃鹫”桑吉!

“杀光这些两脚羊!一个不留!”桑吉的咆哮声如同闷雷。

第二轮箭雨已在弦上!致命的嗡鸣再次凝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萧凛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瞬间锁定了沙丘坡地上那个咆哮指挥的身影!他猛地一夹马腹,黑马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从冲锋队伍中脱颖而出!在第二轮箭雨即将离弦的瞬间,他沾满沙尘的大手已从马鞍旁闪电般抄起一张通体漆黑、造型狰狞的反曲强弓!

弓开满月!弓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支特制的、带着倒刺棱槽的重箭被他搭上弓弦!箭头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烁着一点幽冷的寒星!

没有瞄准!只有千锤百炼出的、如同本能般的杀意锁定!

弓弦震响!如同惊雷炸裂!

嗖——!!!

重箭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色死亡射线!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瞬间跨越百步距离!

目标——西戎首领桑吉!

桑吉正高举弯刀,准备下令放箭!一股源自野兽本能的致命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侧头!

晚了!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筋肉骨骼被强行撕裂的闷响!

那支灌注了萧凛全部杀意与浑厚内力的重箭,如同烧红的钢钎,狠狠地、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桑吉那粗壮的脖颈!箭头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碎骨,从前喉透出!巨大的冲击力将桑吉魁梧的身体带得向后猛地一仰,随即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从马背上栽落!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掉在沙地上!

首领瞬间毙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群,西戎骑兵们张弓搭箭的动作瞬间僵住!凝聚的第二轮箭雨嗡鸣声如同被扼断,戛然而止!他们脸上凶悍的表情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茫然取代!

“秃鹫死了!!”

不知是谁用西戎语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尖叫!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西戎骑兵的士气瞬间崩溃!

“杀——!!!”

巴图尔和流民汉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出闸的猛虎,瞬间冲上了沙丘背坡!缺口的长刀、沉重的木棒、磨尖的兽骨匕首……带着复仇的火焰,狠狠砍向那些陷入混乱的西戎骑兵!近身搏杀瞬间爆发!怒吼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骨骼碎裂声……瞬间将这片背阴坡地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萧勒马立于沙丘之下,冰冷的青铜面具扫过坡地上混乱血腥的战场。流民汉子们虽然武器简陋,但被逼入绝境的凶狠和首领毙命带来的混乱,已足以让他们占据上风。他手中的黑弓弓弦犹自嗡鸣,目光却穿透弥漫的血腥和沙尘,精准地投向了队伍最后方那辆孤零零的辎重车。

就在他目光投去的瞬间——

辎重车上,厚毡毯猛地被掀开一角!一直紧张守护在侧的林红缨,正用身体死死挡在车厢一侧!

“嗖!嗖!嗖!”

三支角度极其刁钻、明显是绕过正面战场、从侧翼雅丹地貌阴影中射出的冷箭!如同三条阴毒的毒蛇,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扑辎重车!目标,赫然是车上那毫无防备的、被厚毡毯包裹的身影!

林红缨瞳孔骤缩!挥刀格挡已然不及!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竟是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试图用身体去挡!

数十步外沙丘下的萧凛,在看到那三支冷箭轨迹的瞬间,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他肋下任何伤口都要剧痛百倍!

“明昭——!!!”

一声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咆哮,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撕裂感,猛地从青铜面具下炸响!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沾满沙尘的大手闪电般再次抄起黑弓!搭箭!开弓!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三支羽箭被他用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和技巧同时扣在指间!

弓开如霹雳!弓弦震响如同连珠炮!

嗖!嗖!嗖!

三道黑色的死亡流光后发先至!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

噗!噗!噗!

精准到令人窒息的拦截!

第一箭,凌空射爆了射向楚明昭头颅的那支冷箭!箭头对箭头,在空中炸开一团刺目的火星和木屑!

第二箭,狠狠撞在射向她心口的箭杆中段!那支冷箭被巨大的力量撞得横飞出去,擦着辎重车的边缘深深扎入沙地!

第三箭,则如同长了眼睛,直接洞穿了最后一名躲在雅丹岩柱后、正欲再次张弓的冷箭手的咽喉!那西戎射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嗬嗬”声,便捂着喷血的脖子栽倒在地!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红缨扑出的身体僵在半空,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辎重车上,厚厚的毡毯被箭矢破空的气流掀开更大一角。昏迷中的楚明昭似乎被那声撕心裂肺的“明昭”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尖啸惊扰,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瞳孔涣散失焦,茫然地倒映着灰白浑浊的天空,以及……数十步外沙丘下,那个依旧保持着张弓姿势、灰褐色斗篷在风中猎猎狂舞、青铜面具冰冷指向她这个方向的……挺拔身影。

隔着弥漫的沙尘、血腥和震天的喊杀声,两道目光在虚空中极其短暂地交汇。

他青铜面具下的唇线,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而她涣散的瞳孔深处,一片混沌的迷雾中,仿佛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被那声嘶吼和这隔着风沙的凝视,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随即,巨大的眩晕和剧痛再次袭来,沉重的黑暗如同潮水,温柔而冷酷地将她重新吞没。眼帘无力地阖上,那只紧攥着冰冷青铜残刃的手,指节终于微微松开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