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沙盘指烽烟(2/2)

轰!轰!轰!轰!轰!

五声沉闷到极致、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巨响,几乎被狂暴的风雨声完全掩盖!旧堰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预先埋设的雷火弹在坚固条石最脆弱的内核处同时引爆!巨大的冲击力并非向外扩散,而是精准地作用于石缝和结构节点!

咔嚓——!轰隆隆——!

令人牙酸的岩石断裂声如同巨兽垂死的哀鸣!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道横亘了不知多少年的巨大堰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从中央部位开始,轰然坍塌!数十块巨大的条石裹挟着无数碎石泥沙,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狠狠砸入下方汹涌的泄洪故道!

轰——!!!

积蓄了半日暴雨之力的浑浊山洪,如同被禁锢了万年的怒龙,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滔天的浊浪裹挟着断裂的巨木、山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顺着陡然开阔的泄洪故道,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地向下游奔涌而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撤!” 苏妙没有丝毫犹豫,厉喝一声!三十名女兵如同训练了千百遍,迅速收拢,毫不留恋地放弃堰口,沿着预先勘探好的、远离泄洪道的高坡密林路线,向着野狐峪方向,顶着瓢泼大雨,疾速潜行!

她们身后,是那条被彻底唤醒、奔腾咆哮的洪水怒龙,正裹挟着毁灭的力量,冲向赤炎部毫无防备的临时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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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峪,粮仓第二壁垒。

残破的土石壁垒上,布满了刀劈斧凿和箭矢留下的痕迹。王猛拄着一柄缺口累累的斩马刀,靠在一处箭垛后,大口喘息着。他左臂裹着渗血的布条,脸上糊满了泥浆和血污,仅存的百余兵士个个带伤,沉默地倚在冰冷的墙后,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壁垒下方,是密密麻麻、如同蝗群般的西戎轻骑,狼头旗帜在风雨中狂舞,箭雨一波接着一波泼洒上来,压得人抬不起头。粮仓高大的木门就在身后,里面是堆积如山的粮秣,也是他们最后需要守护的东西。

“头儿!烽燧…烽燧亮了!是…最高预警!赤色烽烟!” 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士兵指着远处风雨中一道冲天而起的、即使在晦暗天光下也异常醒目的赤红色烟柱,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上游…上游出事了?!”

王猛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刺破雨幕的赤色烽烟!最高预警?!上游?!难道是…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难道是侯爷?!

“收缩!所有人!退守…粮仓大门!死守最后一道防线!” 王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带着一丝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给老子顶住!援兵…马上就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巨大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从西北方向席卷而来!那声音,盖过了风雨,盖过了厮杀,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天地之威!

壁垒下的西戎骑兵也察觉到了异样,攻势为之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西北。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下一刻!

滔天的浊浪!如同从地狱中奔涌而出的黄泉之水!裹挟着断裂的巨木、翻滚的山石、甚至是被连根拔起的树木!以排山倒海、摧毁一切的恐怖威势,猛地从泄洪故道的尽头,冲入了赤炎部毫无防备的临时马场!

“长生天啊——!”

“洪水!是洪水!”

“马!我的马!”

惊恐绝望的嚎叫瞬间取代了喊杀声!训练有素的西戎战马在天地之威面前彻底惊惶!嘶鸣着,冲撞着,将背上的骑手狠狠甩落!浑浊的洪水瞬间淹没了马场,齐腰深的水流裹挟着泥沙碎石,如同无数只巨手,将猝不及防的西戎骑兵拖拽、冲倒、淹没!临时搭建的马栏如同纸糊般被撕碎!整个赤炎部后方营地,瞬间陷入一片灭顶的混乱与绝望的泥沼!

“就是现在!” 王猛布满血污的脸上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猛地举起手中的斩马刀,“弟兄们!援兵来了!给老子杀出去!接应援兵!烧光这群狼崽子的箭楼粮草!”

壁垒大门轰然洞开!仅存的百余守军爆发出绝境反击的怒吼,如同出闸的猛虎,狠狠扑向陷入混乱的敌营侧翼!

而与此同时,在洪水肆虐的边缘,风雨交加的密林之中,三十道如同鬼魅般的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渗透而出!为首正是苏妙!她冰冷的眼眸扫过一片狼藉、如同炼狱般的敌营,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营地中央那几座用厚毡覆盖、重兵把守的辎重营帐,以及旁边一座高耸的、悬挂着狰狞狼头帅旗的望楼!

“阿蛮!带丙一至丙十!目标…辎重营!火油瓶!磷粉!给老娘烧!” 苏妙的声音如同寒冰。

“得令!” 阿蛮狞笑一声,眼中凶光爆射,带着十名健硕如熊罴的女兵,如同下山猛虎,直扑混乱中依旧有西戎士兵试图集结守护的辎重区域!

“丙十一至丙二十!随我!夺旗!” 苏妙长刀出鞘,寒光一闪,身先士卒,如同一道撕裂风雨的黑色闪电,直扑那座象征着赤炎部统帅所在的望楼!

“小荷!制高点!惊雀!压制望楼弓箭手!”

“诺!” 赵青禾稚嫩却无比冷静的声音传来,她小小的身影早已占据一处被洪水冲垮的矮墙废墟,冰冷的强弩上弦,弩矢死死锁定了望楼窗口闪动的弓箭手身影!

战斗在暴雨、洪水与混乱中爆发!短促!激烈!致命!

阿蛮如同人形凶兽,挥舞着特制的、带着沉重铁球链枷,所过之处,试图阻拦的西戎士兵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稻草人般倒飞出去!她身后的女兵两人一组,配合默契,一人持盾格挡,一人精准投掷!浸透了火油、内藏磷粉的特制陶罐,如同雨点般砸向辎重营帐!

“轰轰轰——!”

粘稠的火焰瞬间爆燃!遇水不熄,反而附着性极强,疯狂地舔舐着干燥的毡布、木料、箭矢、粮草!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赤炎部赖以持续作战的后勤命脉,在暴雨中熊熊燃烧!

另一边,苏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混乱的敌群中穿梭,每一次刀光闪过,必有一名试图阻挡的敌兵溅血倒地!她的目标极其明确——望楼!望楼上,秃发乌孤的亲卫队长看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面狰狞狼头旗,睚眦欲裂,疯狂地嘶吼着命令弓箭手放箭!

“咻咻咻——!”

数支劲弩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苏妙疾冲的身影!

“铛铛铛!” 紧随苏妙身侧的两名女兵瞬间举盾格挡!沉重的弩箭撞击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爆鸣!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弩弦震动声响起!

望楼窗口,一名正欲再次放箭的西戎神箭手,眉心骤然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体晃了晃,软软地栽倒下去!是赵青禾的“惊雀”响箭!精准!致命!

苏妙抓住这瞬间的空隙,足尖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上窜起!右手五指如钩,精准地抠住望楼湿滑的木柱缝隙,借力向上牵引!左足紧随其后,闪电般踏在另一处着力点!壁虎游墙!几个起落,已如灵猿般攀至望楼顶部平台!

“死——!” 秃发乌孤的亲卫队长目眦欲裂,挥舞着弯刀,带着两名亲卫,疯狂扑上!

刀光如雪!寒芒交错!

苏妙的身影在狭窄的平台上闪转腾挪,沉重的玄铁轻甲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丝毫不影响其惊人的灵活!她的刀法没有花哨,只有最简洁、最致命的劈砍!每一刀都带着女子特有的刁钻角度与恐怖的爆发力!

“铛!” 格开劈向头颅的弯刀!

“嗤啦!” 反手一刀,撕裂一名亲卫的咽喉!

“噗!” 侧身避开横扫,刀锋顺势捅入另一名亲卫的肋下!

瞬息之间!两名亲卫溅血倒地!只剩下那名亲卫队长,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玄甲身影,看着那双面甲后毫无感情、如同万年寒冰的眸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狼神的勇士!永不…” 他嘶吼着举起弯刀,试图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话音未落!

苏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欺近!左手闪电般探出,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同时,右手的战刀带着一股冰冷的决绝,自下而上,狠狠捅入了他的下颌!刀尖透颅而出!

亲卫队长所有的嘶吼戛然而止,眼睛瞬间失去了神采,身体软软地瘫倒。

苏妙看都没看脚下的尸体,染血的战刀反手一挥!

“咔嚓!”

悬挂望楼顶端、象征着赤炎部荣耀与指挥的狰狞狼头帅旗,连同粗壮的旗杆,被一刀斩断!沉重的旗帜翻滚着,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重重砸落在下方泥泞混乱的敌营之中!

“撤!” 苏妙冰冷的声音穿透风雨。

下方,阿蛮等人已将辎重区域化作一片火海,正与王猛率领的守军残兵汇合,且战且退。

三十名女兵如同来时般迅捷,毫不恋战,在风雨和洪水的掩护下,如同退潮般迅速脱离战场,向着泄洪道以西的预定接应点,疾速遁去!

暴雨倾盆,洪水肆虐,粮仓壁垒前,只留下赤炎部一片狼藉的营地和那面深陷泥泞、象征着耻辱与惨败的狼头帅旗。野狐峪粮仓高大的木门,在风雨中巍然矗立,如同沉默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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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女将军府,暖阁。

巨大的沙盘前,气息奄奄的楚明昭被林红缨搀扶着,勉强倚在软榻上。她的脸色灰败,深陷的眼窝紧闭,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一只系着细小竹筒的灰鸽,扑棱棱地落在半开的窗棂上,羽毛湿漉漉的,带着北境风尘仆仆的气息。

林红缨解下竹筒,展开里面被油布包裹、字迹被雨水晕染得有些模糊的薄纸。冰冷的眼眸迅速扫过,随即,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剧烈的波澜——是震撼,是狂喜,更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如释重负!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楚明昭耳边清晰地响起:

“殿下…野狐峪…捷报…”

“洪水…如期…而至…赤炎部…马场…尽毁…敌…陷入…泥泞…大乱…”

“苏妙…率队…趁乱…焚毁…敌…备用…箭矢…粮草…三座…”

“阵斩…赤炎部…亲卫队长…于…望楼…夺…秃发乌孤…帅旗…”

“王猛…部…趁势…反击…毙敌…无算…敌…溃退…”

“我部…女兵…三十人…无一…阵亡…仅…五人…轻伤…”

“野狐峪…粮仓…安然…无恙…”

捷报的声音如同天籁,每一个字都带着北境的风雨与胜利的血火气息。

软榻上,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瞳孔,涣散失焦,倒映着林红缨手中那张被雨水晕染的捷报,倒映着沙盘上那片被自己鲜血染污、此刻却仿佛被无形力量涤荡过的野狐峪区域。

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最终,死死攥住了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指环。

“山…河…同归…”

嘶哑破碎、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如同梦呓般,从她沾血的唇齿间逸出。

一滴冰冷的泪,混着额角未干的冷汗,无声地滑过苍白消瘦的脸颊,洇入玄色貂裘厚重的绒毛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