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朱砂破晓定乾坤,玉笄裂石开新章(1/2)

镇国长公主府的暖阁,在经历灵魂涤荡的星雨洗礼后,沉入一种奇异的静谧。沉水香的馥郁与浓烈的药味依旧交织,却不再那般沉重得令人窒息。琉璃宫灯的光晕在锦帐上投下柔和的影子,映照着榻上那具单薄却仿佛卸下万古重担的身形。

楚明昭倚在靠枕上,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蜡黄,深陷的眼窝周围青黑未褪,蚀心虫毒带来的阴寒与左肩胛箭伤的灼痛依旧如影随形。然而,那双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却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平静,如同被星雨涤荡过的寒潭,深不见底却又映照出内里坚韧的光。腕间的赤红玛瑙北斗紧贴着冰凉的皮肤,温润的暖意丝丝缕缕渗入,滋养着枯竭的经脉,也无声地诉说着另一颗灵魂在漠北风雪中同样经历的涅盘。

林红缨立在榻边阴影里,冰冷的眼眸落在楚明昭搭在锦被外、正缓慢翻阅着一卷厚重文牍的手上。那双手苍白瘦削,指节因久病而显得异常分明,翻阅纸张的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滞涩与虚弱,每一次抬手都牵动着肩胛的伤口,让她几不可察地蹙起眉头。但她的目光却异常专注,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字里行间缓缓移动。

文牍是瑞亲王萧宏亲自送来的。厚厚一叠,墨迹犹新,散发着松烟墨特有的清苦气息。封页是素白的宣纸,只以遒劲的楷书题着七个字:

《女子军制改革十策》

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抚过那力透纸背的墨迹。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承载着她两世的血泪、西山的烽火、讲武堂少女们挺直的脊梁,以及那场涤荡灵魂的星雨赋予她的、破开沉疴的勇气与责任。

她翻开了第一页。

【策一:立女将军府。仿五军都督府制,设于神都,总揽天下女子军籍、操演、升迁、抚恤。首任主官,由镇国长公主领衔,选德才兼备之女将协理。】

指尖在“女将军府”四字上停留,仿佛能触摸到那即将拔地而起的、象征着女子武勋最高殿堂的基石。她眼前浮现出苏妙专注刺枪的身影,阿蛮怒吼着格挡的悍勇,小荷攥紧枪杆时眼中闪烁的微光…她们需要一个家,一个能庇佑她们汗水与荣耀的家。

【策二:允女子承袭爵位。凡有军功、政绩卓着之女子,无论婚配与否,其功勋爵位,皆可依法承袭于直系血脉(女),其夫婿、子嗣不得染指。袭爵者,需经女将军府及宗人府共同核验才德。】

“承袭爵位…” 楚明昭的指尖微微一顿,深陷的眼窝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这四字,如同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向那堵禁锢了无数代女子命运的、名为“夫权父权”的高墙!她想起了母亲,那个被前朝血仇与楚氏荣光双重枷锁禁锢、最终在深宅寂寥中枯萎的美丽女子。若当年有此策…母亲是否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承继先祖的荣光?

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因情绪的波动而翻涌,她强行咽下,指尖继续下移。

【策三:设女户军籍。凡女子入讲武堂或地方女营者,皆独立造册,入女将军府军籍。其粮饷、职级、功过,与男子军籍等同。女户军籍者,可独立立户,不受本家或夫家户籍所限。】

“独立立户…” 楚明昭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近乎苍凉又释然的弧度。这一策,斩断的不仅是户籍的依附,更是千年来勒在女子脖颈上的无形绳索!她仿佛看到无数像小荷那样无依无靠的女孩,终于可以凭借手中的刀枪,为自己挣得一片立锥之地,不必再仰人鼻息,不必再担心被当作货物般随意发卖。

【策四:定女营规制。于各道、府要害之地,择址设立常备女营。编制、操典、号令、军纪,皆由女将军府统一颁行。女营主官,由女将军府考核擢升。】

【策五:开女子武举。仿男子武科,设骑射、步战、韬略、器械诸科。中举者,授相应武职,入女营或讲武堂任教习。】

【策六:设女子讲武堂分院。于北境、西陲、南疆等边陲重镇,择险要设立讲武堂分院,广纳边地遗孤、贫寒女子入学。】

【策七:定抚恤章程。女子军籍者战死、伤残,抚恤倍于常例。其父母、子女,由女将军府或地方女营终身奉养。无后者,立衣冠冢,入忠烈祠,享四时血食。】

【策八:允女子入匠作。军器监、武库司等涉军机要地,设女子匠作坊,专司女子军械研发、甲胄改制、药石配置。技艺卓绝者,授官身。】

【策九:设女史官。隶属女将军府,专司记录女子军功战史,编纂《巾帼英烈传》,昭彰后世。】

【策十:敕封护国夫人。凡育有女子军籍者三人以上,或捐输军资、抚育遗孤有功之女子,由女将军府及地方奏请,敕封“护国夫人”尊号,享俸禄,见官不拜。】

一策,又一策。

楚明昭翻阅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烙铁,烙印在她残破的心神之上。巨大的消耗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的颤抖愈发明显,左肩的箭伤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锐痛。但她强撑着,目光沉静如水,逐字逐句地审阅、推敲。林红缨无声地递上温热的参汤,她只抿了一口润润干裂刺痛的喉咙,便又投入那字里行间。

这不仅仅是一份奏疏。

这是她用两世血泪、一身伤痕,为天下不甘于命运的女子,劈开的一条荆棘之路!是用西山的烽火、砺锋碑上的名字、还有那场涤荡灵魂的星雨为薪柴,点燃的燎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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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金砖明澈,蟠龙肃穆。龙涎香的沉郁气息,压不住殿内弥漫的、如同暴风雨前死水般的凝重。今日的朝会,气氛比楚明昭受封镇国长公主那日更加紧绷。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板,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皇帝萧景琰高踞御座,脸色依旧苍白,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但那双眸子深处,却沉淀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瑞亲王萧宏手持蟠龙金锏,立于御阶之侧,浑浊的老眼精光四射,如同巡视领地的苍老雄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殿下肃立的群臣,尤其在几位须发皆白、脸色铁青的老臣脸上停留。

丹墀之下,群臣屏息。队列中,礼部尚书周显(接替被罢免的李严)脸色灰败,嘴唇紧抿,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都察院左都御史钱谦益眼神闪烁,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更多的官员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唯恐被卷入即将爆发的滔天巨浪。

司礼监大太监尖细拖长的嗓音,如同冰冷的刀子,划破了死寂:

“镇国长公主楚明昭,有本奏——《女子军制改革十策》!”

“轰——!”

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压抑的暗流瞬间被点燃!尽管早有风声,但当这石破天惊的奏疏名目被当众宣读时,整个宣政殿还是瞬间炸开了锅!

“荒唐!荒谬绝伦!” 礼部尚书周显第一个按捺不住,踉跄出班,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因极度的愤怒与恐惧而变调,“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废!阴阳有序,乾坤有定!女子者,柔顺为德,主内持家方为正道!岂能执戈披甲,与男子同列行伍?更遑论立府、袭爵、独立军籍?!此乃颠倒乾坤,祸乱纲常!动摇国本!老臣…老臣泣血死谏!绝不可准此祸国之策——!”

“臣附议!” 都察院左都御史钱谦益紧随其后,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狠戾,“楚明昭恃功而骄,以女子之身窃据高位,不思安分,竟妄图以妖言惑众,颠覆千年礼法!此十策若行,必致军不成军,国将不国!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此乃亡国之兆!请陛下立斩此妖女,焚毁邪策,以正视听——!”

“陛下三思!女子柔弱,岂堪战阵?西山之事,不过侥幸!若令其与边军同列,军心必乱,士气必堕!边关危矣!”

“袭爵?独立军籍?开武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此例一开,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伦常崩坏,人将不人!”

“妖女祸国!其心可诛!”

反对的声浪如同汹涌的狂潮,瞬间淹没了大殿!那些饱读诗书、视“三纲五常”如性命的老臣们,如同被掘了祖坟,将“祖宗”、“礼法”、“阴阳”、“牝鸡司晨”等大帽子疯狂扣下,言辞之激烈恶毒,比之血诏风波时更甚!他们恐惧的,已不仅仅是楚明昭的身份,更是这十策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要将他们赖以生存、视为天经地义的旧秩序彻底劈碎!

皇帝萧景琰的脸色阴沉如水,手指死死抠着御座的扶手,骨节泛白。瑞亲王萧宏眼中寒芒爆射,手中的蟠龙金锏重重一顿!

咚——!

沉闷如雷的金石交鸣,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头!喧哗为之一滞!

“肃静!”瑞亲王苍老却如同洪钟的声音炸响,带着积压已久的怒火与凛冽的杀伐之气,“金殿咆哮,污蔑功臣,尔等眼中还有君父吗?!陛下尚未御览,尔等便口出恶言,妄议定策!视天威何在?!”

强大的威压让激愤的老臣们呼吸一窒,脸色由红转青。周显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御阶,脸上浮现出一种豁出去的疯狂:“老王爷!非是臣等不敬!实乃此策太过骇人听闻!动摇社稷根基!若陛下执意准奏,老臣…老臣唯有以死明志,以谢列祖列宗——!”

话音未落,他竟猛地起身,一头朝着旁边蟠龙金柱狠狠撞去!动作决绝,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拦住他!” 皇帝萧景琰骇然变色!

殿前金甲卫反应极快,瞬间扑上!然而周显距离金柱太近,去势又猛!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虽被侍卫拼死拽住后襟卸去大半力道,他的额头依旧重重撞在了冰冷的金柱之上!顿时鲜血迸流!

“周大人!”

“快传太医!”

殿内瞬间大乱!惊呼声、呵斥声响成一片!周显瘫软在地,额角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花白的须发和紫色的官袍,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殉道般的惨笑,死死盯着御座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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