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碑后藏锋刻同辉,匣中箭冷证孤程(2/2)

楚明昭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

林红缨没有丝毫犹豫,探手入内。当她冰冷的手指从暗格中抽出时,手中赫然多了一个狭长的、通体由暗沉乌木制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的木匣!木匣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阴森气息。

林红缨捧着木匣,如同捧着某种沉重的祭品,快步走回楚明昭身边。

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手,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猛地伸向那乌木匣!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木质,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掀开了匣盖!

没有机关,没有毒物。

匣内,静静地躺着三支箭矢。

三支通体漆黑、唯有箭簇闪烁着幽冷寒芒的……三棱透甲箭!

箭杆笔直,带着漠北风沙打磨出的粗粝感。箭羽是某种不知名猛禽的硬羽,染成了暗沉的墨色,边缘已有磨损。最触目惊心的,是箭杆靠近箭簇的位置,都深深镌刻着一行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蝇头小楷!

楚明昭沾满冷汗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第一支箭的箭杆。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强迫自己聚焦涣散的目光,辨认着那行刻入木纹深处的字迹:

【腊月十七·龙门渡·断流】

腊月十七…那是风陵渡“坠船”惨案发生后的第三天!龙门渡…那个连接中原与漠北的凶险渡口!“断流”…是遭遇了拦截?还是他…截断了追兵?!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断流”二字,刻痕深入木髓,边缘带着细微的毛刺,仿佛刻字之人当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压力,手腕不稳。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濒临绝境却又强行爆发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蚀心虫毒疯狂噬咬心脉带来的剧痛几乎让她窒息。她强撑着,指尖移向第二支箭。

【正月初九·黑风隘·焚骨】

正月初九…正是神都朝堂因血诏而天翻地覆、她被打入天牢深处承受蚀心之苦的日子!黑风隘…沙蝎道上那个吞噬了无数亡魂的死亡绝地!“焚骨”…是烈焰焚尽了敌人?还是他自己…在烈火中焚尽了退路?那个让她灵魂撕裂、痛不欲生的夜晚,他竟在黑风隘经历着焚身之劫?!

指尖抚过“焚骨”二字,刻痕比第一支更深、更乱,甚至带着一丝焦黑的痕迹!仿佛刻字时,刻刀曾被炽热的高温燎烤过!那焦痕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被高温灼烤过的血腥气!楚明昭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头腥甜翻涌,被她死死咽下。深陷的眼窝中,翻涌的怒火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冰水浇头的刺痛瞬间取代!

她沾满冷汗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颤抖,移向最后那支箭矢。箭杆上的刻字,比其他两支都要新,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渗入木纹:

【正月廿三·雪驼岭·摘星】

正月廿三…正是三日前!她受封镇国长公主、在宣政殿金砖上口吐鲜血昏迷的日子!雪驼岭…漠北深处、毗邻北莽王庭的险恶之地!“摘星”…是斩将夺旗?还是…他完成了某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在她承受着蚀心之痛、金殿染血的同一时刻,他竟在雪驼岭的寒风中…“摘星”?!

指尖停在“摘星”二字上。刻痕依旧凌厉,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空茫。那“星”字的最后一点,刻得异常用力,几乎要穿透箭杆,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刻字之人,在完成这最后一笔时,已耗尽了所有力气,只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执念。

三支箭。

三行字。

三个冰冷的时间节点。

三场发生在漠北风雪中的、用血与命书写的惨烈战役!

巨大的信息如同狂潮,瞬间冲垮了楚明昭所有的愤怒与猜疑!她终于明白,“萧楚同辉”四个字,并非轻佻的宣告或暧昧的纠缠!而是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向她呈递一份最沉重、最惨烈、也最不容置疑的…战报!一份用血肉铺就、刻在箭杆上的…述职书!

他假死遁逃,非是弃她于不顾,而是身陷更凶险的绝地,在谢云琅与“玄螭”的双重追杀下,于漠北的死亡沙海中,孤身转战千里!龙门渡断流阻敌,黑风隘焚骨求生,雪驼岭摘星搏命…每一场战役,都对应着她在这神都漩涡中所经历的生死劫难!他从未远离!他一直…在用他的命,为她斩断身后的追索,为她争取那一线生机!

而她…却因那碑文,因那“同辉”二字,因那长久压抑的委屈与蚀心之苦,对他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巨大的悔恨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楚明昭的心脏!比蚀心虫毒更甚万倍!比箭伤更痛彻心扉!喉头那股压抑已久的腥甜再也无法控制!

“噗——!”

又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红淤血,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如同凄厉的哀鸣,狠狠溅射在冰冷的砺锋碑基座和那乌木箭匣之上!点点黑红,洇染了乌沉的木色,也模糊了箭杆上那冰冷的刻字。

巨大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蚀心虫毒的阴寒与灵魂深处的剧痛彻底爆发!她沾满血污的手再也无力抓住那沉重的箭匣,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殿下——!”林红缨冰冷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惊惶,瞬间将她瘫软的身体死死揽住!

“侯爷!”

“长公主殿下!”

校场上操练的少女们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呆了!苏妙、阿蛮、小荷…所有认出了貂裘下身影的学员,瞬间丢下了手中的白蜡枪,如同受惊的鸟雀,带着巨大的恐惧与担忧,不顾一切地朝着砺锋碑涌来!却被外围警戒的玄衣侍卫死死拦住。

楚明昭靠在林红缨冰冷却坚实的臂弯里,意识在剧痛与眩晕的深渊边缘沉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那方黝黑的砺锋碑在眼前晃动,碑后那四个铁画银钩的“萧楚同辉”大字,如同烙印般灼烧着她的视网膜。而那跌落在地、沾染了她黑红血渍的乌木箭匣中,三支冰冷的透甲箭矢,如同三根淬毒的钢针,狠狠钉在她的灵魂之上!

她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攥住了林红缨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皮甲。她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沾血的唇齿间挤出破碎嘶哑、如同泣血般的字眼:

“箭…箭…收…好…”

话音未落,黑暗彻底降临。

林红缨死死抱着怀中彻底失去意识、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身体,冰冷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剧烈的波澜。她低头,看着跌落在染血尘埃中的乌木箭匣,看着那三支静静躺在匣中、箭杆上刻着冰冷时间与惨烈战役的透甲箭。

再抬头,望向砺锋碑后那四个深深刻入石髓的“萧楚同辉”。

冰冷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紧了一个凌厉的弧度。

她弯腰,用沾着楚明昭鲜血的手,极其小心地、如同拾起最易碎的珍宝般,拾起了那沉重的乌木箭匣。冰冷的指尖拂过箭杆上“摘星”二字旁那一点几乎穿透木纹的刻痕,感受着那刻痕深处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漠北风雪的孤绝与疲惫。

寒风卷过校场,吹得那面“讲武”旌旗猎猎作响。

砺锋碑沉默矗立,碑后新刻的“萧楚同辉”,在初春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如同刀锋般的光芒。碑座旁,点点未干的黑红血渍,如同雪地寒梅,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与那刻骨铭心的悔痛。

林红缨抱着昏迷的楚明昭,如同抱着易碎的琉璃,一步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青呢小轿。她的身影挺直如标枪,冰冷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比西山的寒冰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轿帘垂下,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与寒风。

车轮碾过山道的碎石,发出单调的嘎吱声。

轿内,楚明昭毫无知觉地蜷缩着,脸色惨白如雪,唇边凝固着刺目的黑红血痕。唯有被她无意识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的、那枚滚烫灼人的赤红玛瑙北斗,在昏暗的轿厢内,流转着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如同心跳般的暗红光芒。

而在遥远的神都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阴影里,一道裹在深灰色斗篷中的高大身影,如同融入墙壁的石雕,静静伫立。斗篷的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沾满风霜血污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胸口心脏位置,那里,衣衫之下,是同样滚烫灼痛、仿佛被无形丝线狠狠扯动的“山河印”烙印。

他遥遥望着西山的方向,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倒映着神都铅灰色的天空,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