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民心如潮:功高震主引惊雷(2/2)

“粮食!有粮食了!”

“老天爷开眼了!”

“是军爷!是军爷放粮了!”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麻木与绝望!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爆发出震天的哭嚎和嘶吼,挣扎着从泥浆中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堡门前的木台汹涌冲去!饥饿和求生欲让他们彻底失去了理智,眼中只剩下那救命的粮食!场面瞬间失控!

“退后!所有人退后!”

“按秩序排队!哄抢者杀无赦!”

王铁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木台前,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声如炸雷!他手中沉重的陌刀猛地插进泥地,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身后的玄甲军士齐刷刷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在残阳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瞬间形成一道令人胆寒的钢铁防线!

汹涌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震慑,冲在最前面的人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猛地刹住脚步,脸上充满了惊惧。

“楚大人有令!”王铁柱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压下了所有的骚动,“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按人头!按户!每日定量!老弱妇孺优先!伤者病者加倍!排队领取!有敢哄抢作乱者——”他猛地拔出陌刀,刀锋直指骚动的人群,带着撕裂一切的杀伐之气,“立斩于此!”

冰冷的杀气和那代表着生机的粮袋,如同冰与火的两极,瞬间镇住了失控的局面。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开始带着巨大的敬畏和一丝残存的理智,在玄甲军士的厉声呵斥和引导下,艰难地在泥泞中排起歪歪扭扭、望不到尽头的长队。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木台上那不断被分装的粮食,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就在这时——

“楚大人!是楚大人!”

一个眼尖的老妇人,颤抖着手指,指向堡门的方向,发出嘶哑而激动的呼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堡门洞开的阴影处,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是楚明昭。

她并未穿戴甲胄,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青色布袍,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半旧的玄色披风。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如雪,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因高烧和巨大的消耗而深陷,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在灰烬里的最后一点星火,带着一种洞穿生死的平静与悲悯。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左手则紧紧抓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谢云琅沉默地紧随在她身后半步,如同最警惕的影子,随时准备搀扶。

她就那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了木台前,站在了堆积如山的粮袋和王铁柱那铁塔般的身影旁边。残阳的金辉落在她苍白而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圣洁又无比脆弱的轮廓。

山脚下,那望不到尽头的、沉默而饥饿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所有的目光,敬畏的、感激的、麻木的、绝望的……都聚焦在那个单薄的身影上。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无力垂落的右臂,看着她每一步行走的艰难……再看着木台上那救命的粮食……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无声的潮水,在死寂的泥沼中缓缓滋生、蔓延。

一个抱着瘦弱孩子、满脸泥污的妇人,看着楚明昭那毫无血色的脸和明显不自然的右臂,想起洪水滔天时绝望的哭嚎,想起刚刚分到手中那沉甸甸、带着谷物清香的粟米……她猛地抱着孩子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浆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谢……谢将军……救命……”

这声呜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紧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个,两个,十个,百个……越来越多的人,无声地跪了下去!

“谢将军……”

“楚将军大恩大德……”

“救命的活菩萨啊……”

起初是压抑的啜泣,渐渐汇聚成一片低沉而悲怆的声浪。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动,只有最朴素的称呼和最直白的感激,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悲恸,在鹰嘴崖下这片浸透了血泪的泥泞大地上,低沉地回荡。

“楚将军……”

“楚将军……”

这称呼,起初还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试探,很快便汇聚成清晰而统一的浪潮!它压过了乌鸦的聒噪,压过了泥浆的腥臭,甚至压过了远处洪水退去后死寂的呜咽!

楚明昭静静地站在木台前,听着脚下这片由无数卑微生命汇聚成的、低沉而狂热的呼喊。残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那件半旧的玄色披风在风中微微晃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激动,没有自得,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只有那紧握着木杖的左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

“楚将军”……

这称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前世,她为将时,也曾被部下如此称呼。可那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用敌人的头颅和兄弟的血换来的。而此刻……是在这泥泞的灾后之地,用本该属于前线将士的军粮,换来的!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抬起头,目光越过脚下跪伏的人群,望向神都的方向。那巍峨的宫阙,那金銮殿上的御座,还有……那扇紧闭的萧王府大门……仿佛都在这“楚将军”的呼喊声中,变得遥远而冰冷。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她的脖颈。

她甚至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来自神都方向,那些隐在暗处的、充满了忌惮与杀机的目光,正穿过千山万水,死死地钉在她的背上!

“大人……”谢云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她身后极低地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

楚明昭缓缓收回目光,没有回应。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用尚能活动的左手,从木台上一个打开的粮袋里,抓起了一把黄澄澄的粟米。

冰冷的粟米从她苍白的指缝间簌簌滑落,在残阳下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如同坠入泥沼的希望之种。她看着那些粟米落入下方泥泞中跪伏的老妇人颤抖伸出的、同样沾满泥污的破碗里。

然后,她挺直了背脊,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脚下那片黑压压的、如同潮水般跪伏的苍生,发出了嘶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领粮——!”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火炬。山呼海啸般的“楚将军”声浪,瞬间冲破了最后的压抑,如同狂潮般席卷了整个鹰嘴崖!声震四野,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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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皇宫,御书房。

沉重的紫檀木御案上,堆积着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一份来自赵冲,言辞恳切,详述灾情及军粮暂借之无奈,字里行间对楚明昭充满了感激与请罪之意。另一份,则来自楚明昭本人,笔迹虽因虚弱而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条理清晰,详陈灾情惨状、开仓始末及一人担责之决心。

龙涎香的青烟在室内袅袅盘旋,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御座之上,帝王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楚明昭奏报上那“所有罪责,楚明昭一人担之”的朱砂批注。冕旒珠玉低垂,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的所有情绪。只有那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下方,侍立的内阁首辅杨廷和,须发皆白的老脸上布满了凝重,低声道:“陛下,楚明昭此举……虽情有可原,然擅动军粮,形同资敌!此风绝不可长!且……鹰嘴崖下万民跪拜,口称‘楚将军’……此等声望,已非人臣之福!恐……恐非社稷之幸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旁边,另一位须发花白、面容古板的都察院老御史也沉声道:“杨阁老所言极是!楚明昭一介女子,假扮男装入仕已是惊世骇俗!如今更以军粮收买民心,聚众山呼‘将军’!其心……叵测!臣恐……恐有武瞾之祸啊!”

“武瞾之祸”四字一出,御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侍立的小太监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帝王的手指在奏报上微微停顿。冕旒珠玉无风自动,发出极其轻微的碰撞声。许久,一个低沉平静、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楚卿……忠勇体国,心系黎庶。北境之事,情非得已。”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冕旒,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然,军粮乃国之重器,不容有失。着户部、兵部,即刻筹措粮秣,补足北境亏空,不得延误。”

“至于楚卿……”帝王的声音再次停顿,修长的手指在楚明昭奏报的落款处——那个力透纸背的名字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功是功,过是过。”

“待其押送余粮返京……”

“朕,自有圣裁。”

“自有圣裁”四个字,如同冰冷的符咒,轻轻落下。御书房内重归死寂,唯有龙涎香的青烟,依旧无声地盘旋、上升,最终消散在沉凝如水的空气里。

窗外,神都的初春夜色渐浓。不知何处宫檐下,一滴积蓄已久的冰冷雨露,终于不堪重负,悄然滴落,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