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暗河噬骨,冰魄凝光(2/2)

然而,毡房角落里,气氛却凝固如冰。

萧凛(那个被记忆碎片反复凌迟的男人)依旧蜷缩在铺着厚厚羊毛毡的角落。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如同背负着无形的万钧重担。染血的左手依旧死死捂着剧痛翻涌的太阳穴,指缝间渗出的已不再是冷汗,而是混合着血丝的淡黄色组织液——那是伤口在巨大精神冲击下恶化的征兆。

他的右手,如同最坚固的枷锁,依旧死死攥着那块刻着折翼玄鸟的白玉珏。玉珏温润的表面,布满了他指力留下的深深凹痕和几道刺眼的裂痕,那只优雅的玄鸟,左翼的断裂处显得更加狰狞。

阿娜尔跪坐在他身旁,不再是昨夜的惊惶蜷缩。蜜色的脸庞上泪痕未干,灵动的琥珀色大眼睛红肿着,却充满了某种近乎执拗的坚持。她不再试图去掰开萧凛紧握玉珏的手,而是用一块浸透了温热药汁的干净软布,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包裹伤口的麻布边缘渗出的污血和脓液。

她的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温热的手指偶尔不经意地触碰到萧凛冰冷僵硬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阿爸说……伤口再不好好清理……会烂掉的……”阿娜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的,如同梦呓,“烂掉了……会很疼很疼……比现在还要疼……”

她一边擦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对萧凛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着商队路上遇到的趣事,说着她养的那只总爱偷喝奶茶的小羊羔,说着家乡戈壁滩上壮丽的落日……用最简单、最琐碎的日常,试图填满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冰冷。

萧凛布满血丝、空洞痛苦的眼珠,在阿娜尔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转动了一下。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瞳孔深处,那冰冷的暴戾和混乱似乎被这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温热触碰,强行按捺下去了一丝。

他依旧死死盯着掌心的折翼玄鸟。刑场的冰冷、血诏的怨毒、休书的苍白、保护与毁灭的撕扯……无数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的灵魂。每一次剧痛袭来,喉咙深处都滚动着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吼,却被他紧咬的牙关死死堵住,只在嘴角溢出带着血沫的、破碎的呜咽。

他想嘶吼!想质问!想将心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和悔恨彻底宣泄出来!但声带如同被冰冷的铁水浇筑,每一次试图发出声音的努力,都只换来喉咙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片死寂的空白!

“呃……嗬……” 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挤出。紧攥着玉珏的右手猛地抬起几寸,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砸向自己的头颅!但手臂剧烈颤抖着,最终又无力地垂落,重重砸在羊毛毡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阿娜尔被这动静吓得手一抖,药布差点掉落。她看着萧凛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被强行禁锢的痛苦和暴戾,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猛地放下药布,伸出双手,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萧凛那只紧攥玉珏、青筋暴突、冰冷僵硬的右臂!

“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 她把脸埋在他冰冷坚硬的臂甲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粗糙的布料,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疼……你就喊出来……喊出来啊!别憋着……求你了……”

少女滚烫的眼泪和绝望的哭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凛被冰封的灵魂外壳上!那禁锢着滔天痛苦和嘶吼的坚冰,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呃……啊……” 一个极其嘶哑、破碎得不成调的音节,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艰难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不再是毫无意义的呜咽,而是……一个模糊的、却蕴含着无尽痛楚的开端!

阿娜尔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萧凛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瞪着虚空,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敌人洞穿!脖颈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牙关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摩擦声!紧攥着玉珏的右手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发白!他调动了全身每一丝力量,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试图冲破那无形的枷锁,将那撕心裂肺的嘶吼彻底释放出来!

“昭……昭……” 终于!一个更加清晰、却依旧嘶哑破碎到极致的音节,如同沾血的刀锋,猛地从他喉咙深处刮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带着滔天的悔恨,带着被尘封了三世的巨大痛楚!

“昭……昭……” 他如同魔怔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破碎的音节,每重复一次,眼中的痛苦和混乱就加深一分,身体也颤抖得更加剧烈!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把插入心脏的毒刃!

阿娜尔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感受着他身体的剧烈颤抖和那一声声如同泣血的嘶吼,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不知道“昭昭”是谁,但她感受到了这个名字承载着的、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沉重与痛苦。

毡房外,喧嚣依旧。而毡房内,一个被记忆折磨得濒临崩溃的统帅,一个不知所措却执拗守护的异域少女,一块冰冷的折翼玄鸟玉珏,构成了一幅无声泣血的画面。那被强行撕裂的记忆冰层,正以最痛苦的方式,试图将禁锢的灵魂释放。而“昭昭”这个名字,如同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一旦彻底念出,必将引向更加汹涌的未知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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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鹰峡废墟,冰封地狱,铁镐叩问。

寒风卷着雪沫和硫磺余烬的刺鼻气味,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每一个挖掘者的脸上、身上。落鹰峡底,曾经腐米车阵所在的巨大深坑边缘,此刻已彻底沦为一片热火朝天却又死寂压抑的战场。

巨大的、被二次塌方和冷却熔岩重新堵塞的深坑,如同一头蛰伏的、吞噬了统帅的远古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嘿——哟!嘿——哟!”

低沉、整齐、带着铁血韵律的号子声,在寒风中回荡。五十名精挑细选、如同铁塔般雄壮的“掘子军”精锐,赤裸着上身(尽管严寒刺骨,但剧烈的挖掘运动让他们浑身蒸腾着白气),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汗水和雪水混合的痕迹,肌肉虬结如同岩石!

他们分成数组,轮番上阵!沉重的精钢鹤嘴锄、特制的破岩重镐、裹着厚布的铁钎,如同攻城巨锤般,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狠狠砸向深坑边缘那些坚逾精钢、被高温熔铸在一起的金属残骸和冷却的黑色熔岩!

铛!铛!铛!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混合着岩石崩裂的爆响,如同密集的死亡鼓点,在峡谷中疯狂回荡!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刺目的火星!坚硬无比的金属和熔岩在悍不畏死的蛮力与特制重械下,如同酥脆的饼乾般,被一点点凿开、撬动、崩碎!

烟尘混合着硫磺的恶臭弥漫开来,又被寒风迅速卷走,露出下方更加狰狞扭曲的废墟结构。

韩肃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矗立在挖掘现场的最前沿!他没有亲自动手,但那双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中,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焦灼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残破的玄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肩甲处那道翻卷的伤口因激动而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包扎的麻布。

他手中,死死攥着那块焦黑的、带有独特划痕的玄甲残片!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坚硬的玄铁之中!督帅!这块残片就是希望的火种!证明督帅曾在那毁灭性的崩塌中心出现过!证明他……可能还活着!

“韩都尉!换组!” 韩猛——那名如同铁塔般的陷阵都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烟灰,声音嘶哑如破锣。他亲自顶在最危险的开凿位置,手中的破岩重镐舞动如风,每一次落下都带起大块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属!

新一组掘子军立刻轮换上前,接过沉重的工具,号子声再起,挖掘的轰鸣更加狂暴!

突然!

铛——!!!

一声异常沉闷、如同敲击在巨大空腔上的巨响,猛地从深坑底部、一处刚刚被凿开的熔岩裂缝深处传来!声音与之前金铁岩石的碰撞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所有挖掘的动作瞬间停止!号子声戛然而止!

整个废墟现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卷着雪沫的呜咽声!

韩肃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一步跨到裂缝边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那幽深的裂缝!

“听!下面……有动静?!” 一名耳朵灵敏的掘子军士兵失声叫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众人屏息凝神。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巨大机械运转般的低沉嗡鸣声,如同来自地底深渊的心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从那裂缝深处传来!伴随着嗡鸣,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流冲刷管壁的“汩汩”声?!

不是幻觉!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韩肃的身体因激动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如同烈日般灼热的光芒!

“是地宫!是地宫的回响!下面有空间!有活水!” 韩猛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吼了出来!

“快!清理裂缝!扩大入口!小心!注意支撑!” 韩肃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瞬间压下所有的激动和嘈杂,“架设绞盘!准备绳索和火把!快!”

挖掘现场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热的能量!铁镐的撞击声、号子声、命令的嘶吼声,混合着那来自地底深处、越来越清晰的低沉嗡鸣和水流声,奏响了一曲向死而生的铁血战歌!

烟尘弥漫,火星四溅。巨大的裂缝在悍不畏死的挖掘下,被迅速扩大、清理!一个黑黢黢的、散发着浓烈金属锈蚀和硫磺气息的、深不见底的洞口,逐渐显露出来!洞口边缘,残留着明显人工雕琢的巨大金属构件和能量灼烧的痕迹!

洞口下方,那低沉的嗡鸣声和水流声更加清晰!隐隐的,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气流,从洞口中倒卷而出!

韩肃站在洞口边缘,寒风卷起他残破的披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吞噬光线的黑暗深渊,紧握着玄甲残片的手心满是冷汗。督帅……您真的……还在下面吗?而那个一同消失的“楚参将”……是否也在这深渊之中?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斩断一切的刀锋:

“放绳!我亲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