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黑岭迷雾,玉珏灼心(2/2)

“大个子……”一个怯怯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阿娜尔蜷缩在那里,蜜色的脸庞依旧苍白,灵动的琥珀色大眼睛里充满了未散的恐惧和深深的担忧。她看着萧凛如同困兽般挣扎痛苦的模样,看着他布满血丝、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又空洞得吓人的眼睛,看着他紧握着玉珏、几乎要将其捏碎的手……巨大的恐惧中,却又滋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心疼。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身体,靠近了一些。颤抖的小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轻轻覆在了萧凛那只紧攥着玉珏、青筋暴突的右手手背上。

入手冰凉!坚硬!如同握着万年寒铁!还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萧凛布满血丝的眼珠猛地转动,如同受惊的凶兽,冰冷、暴戾、混乱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阿娜尔的手!

阿娜尔被这目光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缩回手,但看着萧凛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没有退缩。她的小手带着少女特有的温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笨拙地……试图掰开他那如同铁钳般紧握的手指。

“别……别这样……”阿娜尔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它会碎的……碎了……你会更疼的……放手……好不好?”

她的手指温热而柔软,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执着的安抚力量。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不带任何算计的触碰,如同投入狂暴漩涡中的一颗小小石子,让萧凛混乱狂暴的识海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那冰冷暴戾的目光,在触及阿娜尔眼中滚动的泪水和毫不掩饰的担忧时,微微晃动了一下。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被强行按捺下去了一丝。紧握着玉珏的右手,那几乎要捏碎骨骼的力道,在少女温热手指笨拙却执着的掰动下,极其极其缓慢地……松懈了一线。

玉珏没有被捏碎,但上面细微的裂痕似乎更深了。

他依旧死死盯着掌心的折翼玄鸟,眼神空洞而痛苦,如同一个迷失在无尽噩梦中的囚徒。车厢内,只剩下他沉重压抑的喘息,和阿娜尔低低的、带着恐惧和心疼的啜泣声。那被唤醒的前尘,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虽然暂时被按捺,却随时可能带来更猛烈的爆发。而楚明昭在黑风岭峡谷口的生死危机,如同无形的丝线,依旧紧紧缠绕着两个被命运反复捉弄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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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军大营,帅帐之内,冰面裂痕。

帅帐内,炭火依旧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来自权力核心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

韩肃端坐在虎皮帅椅上,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把出鞘饮血后归鞘、却依旧散发着凛冽寒气的战刀。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繁杂的军械账册,而是一份用火漆密封、印着兵部急递司特殊鹰徽标记的薄薄信函——新任督帅谢云琅的抵任文书与行程通报。

文书的内容很简单:靖安侯世子、新任镇北督帅谢云琅,已率亲卫及部分京营精锐,自京城启程,预计十日后抵达镇北关。着暂代副指挥使韩肃,妥善安排接应事宜,并做好军务交割准备。

字迹工整,措辞官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权力交接意味。

韩肃的目光落在“交割”二字上,指关节无意识地捏紧,发出细微的“咔吧”声。帅案一角,那封被他朱批了“缺额如数,立斩主官”的军械账册,依旧如同无声的控诉,静静躺在那里。

帐下,气氛微妙。

户部侍郎李崇明早已没了前几日的倨傲,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新任督帅是谢云琅!这消息如同重磅炸弹,彻底打乱了他的算盘。谢家与萧凛背后的势力势同水火,他夹在中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他眼观鼻,鼻观心,捧着早已凉透的茶盏,仿佛在研究杯底的茶叶渣。

王禄则垂手侍立在李崇明身后,低眉顺眼,如同最恭顺的影子。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珠却微微转动,余光时不时地扫过韩肃手边的兵部文书,又迅速掠过角落里那些堆积的军械箱,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和算计。

“韩将军,”李崇明终于按捺不住,放下茶盏,脸上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容,“谢督帅即将到任,此乃朝廷对北境军务之重视。交割事宜繁杂,将军署理军务辛劳,若有需要本官与王主事协助之处,尽管吩咐。” 他试图释放善意,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韩肃的目光缓缓从文书上抬起,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扫过李崇明那张强作镇定的脸,最终落在王禄那低垂的头颅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有劳李大人挂心。交割军务,乃末将本分。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坠地:“在谢督帅抵达之前,这镇北军的军务,依旧由韩某署理!一应粮饷军械调用、防务部署、军纪整肃,皆按战时最高律令执行!任何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刀,狠狠剐过王禄,“——若敢在此关键时刻,阳奉阴违,克扣拖延,惑乱军心……”

他猛地抓起帅案上那封被朱批的账册,重重拍在桌面上!

“军法无情!立斩不赦!”

“啪!” 沉闷的响声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帅帐中炸开!

李崇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惊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王禄更是猛地一哆嗦,低垂的头颅埋得更深,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报——!” 帐外再次传来亲卫急促的通传声,打破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进!” 韩肃目光一凝。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还带着未化尽雪泥的斥候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带着压抑的激动:“禀副将!落鹰峡方向!发现异常!”

“讲!” 韩肃身体微微前倾。

“昨夜子时,落鹰峡深处,原腐米车阵废墟附近,有不明强光冲天而起!其色赤金,煌煌如日,持续约三息!光柱消失后,该区域地脉震动,引发小范围二次塌陷!我部巡哨不敢靠近,但于外围雪地……发现此物!” 斥候双手高高捧起一物。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扭曲变形、通体焦黑、却依旧能辨认出部分狰狞狴犴兽首浮雕纹路的——玄甲碎片!碎片表面,残留着几缕同样被高温灼烧过的、深蓝色的布帛纤维!

正是萧凛玄甲肩甲的核心残片!与他之前所得,同出一源!

更重要的是,在这块碎片的边缘,一道极其细微、如同被利器划过的陈旧痕迹,清晰可见——正是当年在漠北恶战中,韩肃为萧凛挡箭时,箭簇擦过留下的独特印记!

轰——!!!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心脏!韩肃猛地从帅椅上站起!高大的身躯因巨大的冲击而微微摇晃!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斥候手中那块焦黑的残片,瞳孔深处翻涌着足以颠覆世界的惊骇、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却炽热的希望之火!

督帅!督帅的甲胄残片!在落鹰峡深处!伴随着那赤金强光和二次塌陷!

难道……督帅还活着?!就在那地狱般的地底废墟之下?!

“具体位置!塌陷范围!有无……有无生命迹象?!” 韩肃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一步跨到斥候面前,染血的右手死死抓住了斥候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对方的肩骨捏碎!

斥候强忍着剧痛,嘶声道:“位置已标记!塌陷范围不大,但……深不见底!未发现……未发现明显生命迹象!但……但那赤金光柱……”

“够了!” 韩肃猛地打断他,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狠戾光芒!巨大的希望混合着更深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压力!

“传我将令!” 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帅帐,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亲卫营‘陷阵’都尉韩猛!”

“末将在!” 一名如同铁塔般雄壮、脸上带着数道刀疤的悍将应声出列。

“点齐你麾下最精锐的五十名‘掘子军’!携带重械、火油、绳索!立刻随我赶赴落鹰峡!就算把整个落鹰峡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入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 韩猛声如洪钟,领命转身冲出帅帐。

“其余各部!” 韩肃目光如电,扫过帐内众将和李崇明、王禄,“严守防区!赤兀游骑若敢异动,格杀勿论!军械粮秣调用,按战时律令,由赵参军暂代!若有差池——”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王禄身上,“——唯你是问!”

王禄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下官遵命!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韩肃不再看任何人,一把抓起斥候呈上的那块焦黑玄甲残片,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和念想,大步流星地冲出帅帐!

“备马!去落鹰峡!”

帅帐内,炭火噼啪。李崇明颓然坐倒,冷汗涔涔。王禄跪在地上,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怨毒和慌乱。而帐外,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撕裂了军营的寂静,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奔向那片埋葬着统帅、也埋藏着巨大谜团的落鹰峡废墟。

冰封的湖面,看似平静,其下早已暗流汹涌,裂痕遍布。韩肃这不顾一切的掘地之举,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必将彻底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引发不可预知的滔天巨浪。而楚明昭在黑风岭的生死危机,萧凛在记忆漩涡中的痛苦挣扎,以及新任督帅谢云琅的即将到来,如同无数条交织的引线,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