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焚天敕封：烈火煌煌照丹墀（2/2）
“平身。”帝王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如同古井无波。
“谢陛下。”楚明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蚀心虫毒因跪地而加剧的剧痛，左手撑着膝盖，极其艰难地站起身。动作间带着明显的僵硬。
帝王的目光缓缓抬起，冕旒珠玉微微晃动，露出其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最幽深的寒潭，缓缓扫过楚明昭苍白的面容，落在她那被护臂包裹的右臂上，最终停留在他腰间那柄古朴的玄翎刀上。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暗流涌动了一瞬。
“楚卿，”帝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沉凝，“南疆三月，踏平百越十七洞，枭首叛酋，荡平妖氛，将朕的龙旗插上天断峰……此乃开国以来未有之奇功！社稷之功！万民之幸！”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嘉许，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却字字千钧，重重砸在金砖之上。
阶下百官微微骚动，目光更加复杂。
楚明昭微微躬身：“陛下谬赞，此乃将士用命，三军齐心，仰赖陛下天威，末将……不敢居功。”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平静。
“不敢居功？”帝王极其轻微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唇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有功当赏，此乃国法，亦是天理。”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深深刺入楚明昭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一字一顿，清晰地抛出了那足以令整个朝堂彻底失声的敕封：
“朕，承天景命，抚育万方。咨尔昭武校尉楚明昭，智勇天授，忠勤夙着。统锐旅以征不庭，三月荡平南疆妖氛；建殊勋而安社稷，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虽为巾帼，实胜须眉。开疆拓土之功，彪炳史册；砥柱中流之烈，光耀门楣。”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撕裂乾坤的决断与威压，如同九天龙吟，响彻整个紫宸殿：
“今特晋尔为——昭武女侯！”
“爵同亲王！世袭罔替！”
“赐丹书铁券！享九锡之荣！”
“永镇南境！为朕之藩屏！佑我大胤——万世永昌！”
昭武女侯！
爵同亲王！
世袭罔替！永镇南境！
每一个词都如同最炫目的烟花，在死寂的紫宸殿内轰然炸开！巨大的声浪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震惊！骇然！难以置信！嫉妒！恐惧！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在阶下那道单薄却仿佛能擎天的绯色身影上！
“陛下！不可啊！”一名紫袍老臣须发皆张，猛地出列跪倒，声音带着巨大的惊骇和恐慌，“牝鸡司晨，乾坤颠倒！女子封侯，亘古未有！此乃……此乃亡国之兆啊陛下！且……且楚氏身世……”他话未说完，便被帝王冰冷的目光扫过，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陛下圣明！”兵部尚书一步踏出，声如洪钟，压下了所有的质疑，“楚侯爷之功，震古烁今！女子封侯，正彰显我大胤海纳百川，唯才是举！此乃千古未有之盛事！臣为陛下贺！为大胤贺！”
“臣附议！”
“臣等为陛下贺！为昭武侯贺！”
一部分反应过来的官员，尤其是军中将领和部分务实派文臣，立刻高声附和。巨大的声浪瞬间压过了零星的反对。
楚明昭立于阶下，狂风暴雨般的目光和震天的声浪将她淹没。昭武女侯……爵同亲王……永镇南境……
巨大的荣耀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涌来！青史留名！万世基业！这是多少武将毕生追求的终极梦想！更是对她“女子可凭战功入仕”誓言最有力的践行！从此，她不再是见不得光的“楚明昭”，而是堂堂正正、名垂青史的“昭武侯”！
然而，就在这滔天的荣光即将将她彻底淹没的瞬间——
帝王那低沉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精准的冰锥，狠狠刺破了那虚幻的荣光泡沫：
“然……”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弧度冰冷而残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掌控与玩味。
“南境初平，百废待兴。昭武侯重伤未愈，需静心调养，以固我大胤之擎天玉柱。”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缓缓扫过楚明昭苍白的面容和她那被护臂包裹的右臂，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掌控：
“故，着昭武侯暂留神都，安心养伤。南境军务，暂由兵部选派得力干员署理。”
“其麾下巾帼讲武堂，劳苦功高，特旨擢升为‘昭武讲武堂’，迁址神都西郊，由兵部直管，广纳天下有志报国之女子，以彰侯爷教化之功。”
“另，昭武侯所佩玄翎宝刀，乃国之重器，杀伐过甚，恐损侯爷福泽。着即交由内府妥善保管，待侯爷痊愈，再行赐还。”
“至于北境玄甲军旧部抚恤、楚氏宗祠重建诸事……”帝王微微一顿，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刃，落在了楚明昭紧握玄翎刀柄的左手之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朕，自有安排。侯爷……不必挂心。”
暂留神都！兵部接管南境军务！昭武讲武堂收归兵部直管！交出玄翎刀！北境旧部与楚氏宗祠……“自有安排”！
轰——！！！
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所有的热血与狂喜瞬间冻结！楚明昭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盯住御座上那张隐在昏暗光影中的脸！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将她这“昭武女侯”的华美封号，打回了原形！
女侯？
不过是裹着蜜糖的囚笼！一座为她量身打造、置于帝王眼皮底下的精致牢笼！
裂土封疆？
永镇南境？不过是画地为牢的放逐！兵权被夺，根基被收，连象征着她与萧凛羁绊的玄翎刀也要被夺走！她这个“女侯”，与一个被拔光了利齿、套上华丽枷锁、供人观赏的傀儡玩物……又有何异？！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冰冷杀意，如同岩浆般瞬间在楚明昭胸中翻涌沸腾！蚀心虫毒的剧痛在这极致的情绪冲击下彻底失控，阴冷的麻痹感如同冰河决堤，瞬间席卷全身！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飘散！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灼热得如同要燃烧起来！
然而，就在这愤怒即将冲垮她所有堤坝的瞬间——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重重宫阙的禁锢，落在了那座森严紧闭的雍王府。落在了那个气息奄奄、命悬一线，只为她挡下致命毒矢的身影上。落在了医官那句“九死还魂草”、“雪魄玉蟾丸”上……
凛哥哥的命……需要王府的秘藏丹药！需要皇帝的旨意才能调动！
一股混杂着冰冷愤怒、巨大荒谬感的悲怆，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强行压下了那焚天的怒火。她死死攥紧了左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指腹下，袖袋中那枚失去光泽的阳符拓片，传递来一丝微弱的温润。
力量……她需要力量！不是这虚妄的侯爵之名，而是真正能打破枷锁、掌控命运的力量！玄甲虎符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凰焰”的沉寂，只是暂时的！
楚明昭缓缓垂下眼眸，所有的锋芒与怒火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所取代。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单膝跪地，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一个嘶哑到不成调、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她紧咬的牙关中一字一顿地挤出：
“臣……楚明昭……”
“……领旨谢恩。”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如同关上了通往自由的门扉。神都闷热粘稠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蝉鸣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刺穿着楚明昭紧绷的神经。
她一步步走下漫长的汉白玉阶。每一步落下，都感觉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蚀心虫毒的剧痛和本源损耗带来的极致虚弱感疯狂撕扯着她的意志。汗水早已浸透了里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唯有左手紧握的袖袋中，那枚温润的阳符拓片，传递来一丝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力量。
御座之上那冰冷的话语，那无形的枷锁，那被夺走的玄翎刀……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然而，这一切的冰冷与屈辱，都被另一个更深的执念所覆盖——凛哥哥在等她！等她的“明昭”！
宫门外，一辆悬挂着雍王府徽记、由四匹神骏黑马拉着的玄色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谢云琅那张写满了巨大担忧的脸。
楚明昭的目光越过谢云琅，落在了马车内。
那里，铺着厚厚的软垫和锦被。萧凛依旧昏迷不醒，静静地躺在其中。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在地下溶洞时更加平稳悠长。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在他俊美无俦却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楚明昭的脚步猛地顿住。巨大的酸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脆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与冰冷。她一步步走向马车，动作缓慢而沉重。
就在她即将踏上马车踏板的刹那——
昏迷中的萧凛，那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干裂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仿佛用尽灵魂全部力气的呼唤：
“明昭……”
轰——！！！
如同被一道温暖的闪电击中！楚明昭浑身剧震！所有的冰冷与坚硬，在这一声穿越生死、源自灵魂的呼唤面前，瞬间土崩瓦解！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混着她脸上的疲惫与风尘，无声地滑落。
她不再犹豫，一步踏上马车，俯身坐到了萧凛的身边。颤抖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覆在了他那冰冷的手背上。
马车启动，碾过神都滚烫的青石板路。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窥探的视线和喧嚣的世界。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萧凛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和她压抑的、无声的泪水。
玄翎刀虽被收走，虎符的奥秘却已握在手中。
昭武女侯的囚笼已然落下，但破笼的火焰，终将在沉寂后重燃。
神都的棋局，远未结束。而救赎与复仇的征途，才刚刚踏出染血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