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主义(2/2)

威尔斯的下一句话则语气惊诧,络腮胡子蜷曲的末梢都似乎被浸透了这种发自内心的喜剧天赋。

“威尔斯先生说:您原来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呢!”年轻的翻译再次替他发言。

“这一杯酒,敬理想主义。”伴随着威尔斯先生举杯时夸张的动作和造作的表情,他又延续着以同声传译的速度迅速转达。

在这种时候,威尔斯先生确实更像是戏剧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而非从神学院出来,企图继承家族产业、回到“战场”上追逐利益的基督徒。

江卓嘲弄似地勾了勾唇角,也不知道是在为对方的表现而捧腹还是在讽刺自己,终于跟随着说出了第一句发音标准无误,却平白添加了一个中间词的英文。

“for overly idealistic.”

overly,过度的。

这个词加的很微妙。主要是因为他能够猜测到对方真正在想什么,而且因为多年的经验非常肯定,毫无犹豫或者踌躇可言。

“天啊,这个富有的亚洲人应该是个傻的,他一定是有过一个太过顺利的前半生,所以才会对人这么信任。”——鬼佬应当在用他引以为豪的英文母语这样想,甚至无从察觉江卓自行加入的这个形容词里的自嘲意味。

但江卓现在面上的笑容仍旧发自内心,完美诠释了温文尔雅,毫无虚伪做作之意,连和善都是真的。因为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这么一点的骄矜自傲简直不过尔尔,只能令人怜悯,完全不至于有任何被冒犯的的愤怒。

但如果威尔斯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也不是没法回敬一两句实话。

比如:“the world doesn't ends at the edge of your horizonm, my friend.”

“我的朋友,世界并非止步于你的眼前。”

说实在的,江卓回想起来,很想和自己生命中经过过的许多人说出这句话。

有的时候,因为一些客观上毫不合理,却总被证明全无问题的因素,他确实会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有读心术。

人总是会在吵完架以后才懊恼的想起自己的发挥不够完美,也许江董事长同样不能免俗。不过他也确实不是和人吵架的类型——江卓一向以情绪稳定着称,记忆中的自己大概已经有十七年没和人痛快的吵过一架了——只是对交流中的小细节不太满意。

所以严谨来说,他只是遗憾没能给别人传达更多具有哲理的好句子,仅此而已。

就在昨天傍晚,商务机刚刚落地,还没有接到消息开始拨打那位老熟人的电话的时候,江卓便惊喜地接到了另一个阔别已经的人的实时联络。虽然陌生,但也熟悉。

——由新鲜上任的季微快速分析,来自半个月前刚检查过的监狱所在的网关地址。

比人声先传来的,是背景里有人打斗、大骂、掀桌子的嘈杂声音。

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怪物,只用声音就足以让无数人起鸡皮疙瘩。但是江卓很快就能分辨出来,这应该是一座正在发生暴乱的监狱,而打电话的人是一位颇具个性的老熟人。

希望无辜的狱警不会被殃及,他慈和地想着。江卓不信教,所以暂时对这件事无法起到想一想之外的作用,比如向上帝、佛祖或者耶稣基督按照某个特定方式祈个祷。

“你那边进展如何?我很担心你。”江卓说道,“需要帮忙吗?”

对面的人默了默,随后在仍旧没有消去的背景音中问道,“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只是想顺便问一下……”

“你那边进展如何?”江卓没有立刻回复,先是岔开了话题,语音春风化雨到近乎失真,“我很担心你。需要帮忙吗?”

对面那人先沉默了一瞬,像是抬眼望了望身后的混乱,然后压低声音开口:

“我的时间不多,只是想问您一个问题……”

“紧要吗?”

“不。”

“那先不提这个,”江卓靠在沙滩椅背上,食指轻轻敲着扶手,像在陪一个离家寄宿的小孩通电话,随时准备好用哄婴儿的语气安抚对方,“说吧,你完成你想做的事、交到不错的朋友了吗?”

“……”

江卓轻轻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调侃意味:“交朋友很要紧,既然来了,也可以多长长见识。那你想做的事……都完成了吗?”

“还没有。”

那三个字阴恻恻的。不是惨遭失败的语气,而是正压着某种暴风雨前的静默。

江卓没有追问,只语气柔和得像隔空抚平孩子毛躁的头发:“这需要时间,你会做到的。那你在那儿过得还好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

“开个玩笑。所以,孩子,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还是想知道,您是真的把那个东西销毁了?”

江卓闻言一定,再次失笑,“我以为你能专程大费周章的制造这个契机,然后专程来问我,自然是清楚答案的。”

“毕竟是那种东西,我只是不能确定……”

电话对面的人看不到,江卓的笑容慈爱到像是真在安抚一个匮乏安全感的孩子。

——虽然要是有人知道他安抚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以后更多的会冒出冷汗。

虽然连那招牌到让人难以产生任何负面印象的的表情都不能被对方看见,但他给人带来的还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感受,“那东西本不该出现。你得到的消息和事实相近,但不用因此慌张。我抛弃了一些东西、也留下了一样——那是这个世界的唯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