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谁在替死人读书(2/2)

雪耳。最后一个是爬墙如猴的少年,他正倒挂在房梁上,发梢扫过案头的茶盏,地脉异动的暗号,你记得清吗?

雪耳翻了个跟头落在地上,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三短两长,北行工契的老暗号。

要是地底传来这个......他突然压低声音,说明有人活着。

议事堂安静了片刻。

骨歌婆从人群后走出来,手里攥着枚铜铃,铃身光溜溜的,没有舌:这是空铃。她把铃塞进苏芽手心,听不见声音的地方,才是真相所在。

苏芽捏着空铃,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

她想起燕迟说的焚光者,想起血视里那道红光。

或许灰城不是终点,是面镜子,照出他们一直害怕的东西——知识本身,还是人对知识的贪?

出发前夜,苏芽坐在心火廊的栏杆上。

玉符贴在胸口,是燕迟从灰城带回来的,温温的,像块活的石头。

她望着谷里星星点点的灯火,突然轻声问:你是火政代行者......还是下一个守文人?

玉符没有回答。

风卷着雪粒打在她脸上,她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很轻,很细,像有人在纸页上写字。

灰城的城门虚掩着。

苏芽的皮靴踩在未燃的稿纸上,发出的响。

街道两边的屋舍门窗都钉死了,木板上刻满歪歪扭扭的字,有些是新刻的,血还没干。

地底传来敲击声,三短两长,和雪耳说的暗号分毫不差。

头儿。哑陶突然拽她的衣角,防毒具的布帘下,他的眼睛睁得老大,井里有人。

苏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井口的积雪被扒开了,露出个黑洞。

一个人影从井里爬出来,浑身皮肤像张摊开的纸,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他的右眼被字盖住了,只剩左眼,清亮得像块冰:你们不该来......书会吃人,但它更怕的人。他指向灰瞳儿,她是干净的......带她去藏书井,只有听不见字的人,才能听见字的哭。

藏书井底比想象中深。

苏芽的火把照见四壁堆叠的书,每卷都用铁链锁着,链头扎进石壁里。

最中央的石台上,盘坐着个白发老人,他的舌根不断渗出黑墨,滴进铜盆,墨汁在盆里聚成字:二十年了,终于有人带着心跳走进这里。

你是墨心先生?苏芽认出他腰间的守文会玉牌,天工院的?

老人笑了,黑墨顺着嘴角淌到衣襟上:前朝的天工院想以知识对抗永冬,却造出了文疫。

它会自我增殖,读它的人会被覆盖记忆,慢慢变成活的书简。

我们守文会自愿感染,用痛苦当锁链,把它锁在灰城里。他抓起一卷《文明论》往苏芽怀里塞,你若焚书,便是斩断人类最后一口气。

苏芽没接。

她盯着老人的眼睛,那里没有恐惧,没有解脱,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你们抄了一辈子,可还记得自己名字?

老人的手顿住了。

铜盆里的墨字突然扭曲起来,像被风吹乱的纸。

灰瞳儿突然跪在地上,耳朵贴住石壁,声音发颤:书在哭......它们说放我们走

苏芽的血视突然炸开。

她看见万千疫字如黑蛇从书里钻出来,嘶嘶吐着信子往她脑子里钻。

她咬碎舌尖,血混着疼涌进喉咙,右手的温墨笔割破掌心,血珠滴在最近的一卷书上。

你想进我脑子?她闷哼一声,血珠溅起的刹那,体内突然炸开轰鸣——是前次封存的怨念,是燕迟的血,是哑陶妻子的,是所有被文疫啃噬的灵魂,它们像把刀,劈开了疫字的洪流。

远方,北行谷里的哑砖突然发热。

每块砖上的掌印都泛起微光,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睁开了。

苏芽的太阳穴疼得要裂开。

她想起当年接生时,产妇疼得要昏过去,她教她们的控息法——吸气,数到七,呼气,数到九。

此刻,那些字在她脑子里翻涌,她却突然笑了。

想让我疯?她抹了把脸上的血,先问我的血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地底的敲击声突然变了。

三长两短,是北行谷的警号。

苏芽的心跳漏了一拍——谷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