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骨头不会撒谎,它只记得疼(2/2)

苏芽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切。

她的素麻外袍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无声的旗。

直到夕阳把千眼幡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才听见谷外传来粗哑的吼骂:

你们骗我!他们不想打仗!他们只想回家!

是泣铁。

这老兵的铠甲半敞着,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刀疤。

他的膝盖在雪地里拖出两道血痕,手里攥着把锈剑,剑刃上还沾着草屑——那是十五年前战地的草,苏芽在遗骨堂的布包里见过。

老李,盾歪了!

他突然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刚才陶鼓声里,我听见他喊我了!当年他替我挡箭时,就是这么喊的!

苏芽走下高台。

她的靴底碾碎了几片陶碟,陶碟上的字迹混着雪水,在她脚边洇成模糊的花。你还记得他们名字吗?她问。

泣铁愣了愣,突然哭出声来。

他的眼泪砸在雪地上,冻成小小的冰珠

李铁柱,王二牛,张狗剩......十五个,我都记得。

苏芽递过一支陶笛。

笛身刻着戍边十三士诀,是骨歌婆昨夜用骨哨拓的模子

那明天,你来吹他们的名字。

深夜的谷口飘起细雪。

苏芽和燕迟站在招魂灯会前,看着千盏油灯在雪地里连成河。

每盏灯下放着木牌,写着亡者的姓名和生平

赵大妹,接生婆,救过三十七个孩子

李青山,石匠,修渠时摔死,女儿未满周岁。

有遗属提着自家的灯来,灯纸上画着亡者的模样;有路人默立合掌,呼出的白气裹着灯芯的光,像团小小的火。

联军的了望哨在谷外的山头上。

苏芽看得见,那里的火把忽明忽暗,像断颅在摔东西。

果然,片刻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响,接着是断颅的嘶吼:不准看!

不准听!

可没人听他的。

泣铁带着三十七名老兵摸黑翻了联军的营墙,他们的铠甲上还沾着断颅亲兵的血。我们不是兵,是被人骗来杀自己人的鬼。泣铁跪在雪地里,铠甲上的冰碴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苏芽蹲下来,替他系好铠甲的系带。

她的手指触到他胸膛的刀疤,像触到块温热的石头

从今天起,你们是替死人说话的人。

地底深处传来细微的震颤。

苏芽抬头,看见谷口的冰棱子正在融化,水珠滴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第三枚镇脉钉,终于被完全拔出了。

断颅的帐篷里,烛火忽明忽暗。

他抚摸着脸上那张干枯的人皮,那是他哥哥的

哥......他突然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到底想不想打这场仗?

第七日的黎明来得比往日早。

苏芽站在谷口的雪地里,身后是全谷的老弱妇孺。

他们没穿铠甲,没拿兵器,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盏油灯,灯芯的光在雪地上连成片,像条不会熄灭的河。

把灯举高些。她对身边的文娘说。

风掀起她的素麻外袍,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亡者姓名

让他们看看,我们不是妖女,是替死人说话的人。

雪原的尽头,联军的旗帜正在动摇。

有骑兵摘下头盔,有步兵放下刀枪,他们望着谷口的灯火,脚步不自觉地往前挪。

苏芽望着他们,忽然笑了。

她的笑像春冰初融,像地脉初醒,像所有被雪埋了三十年的、死人的话,终于,要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