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判词长牙(2/2)

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孩子们挤在台前,举着《雪讼录》齐声背诵。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从人缝里钻出来,脆生生道:

\阿娘说,疼了就要喊,像苏姨教我们治冻疮那样!\

族老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判词从他指缝滑落,小丫头蹲下身捡起,歪头看了看,便蹲在暖渠边折起纸船:

\阿姐说,纸船顺水流,苦日子就走了。\

纸船飘进渠水的那晚,东寨传来族老自缢的消息。

苏芽踩着没膝的雪到东寨时,天刚蒙蒙亮。

族老吊在祠堂横梁上,脚下的木凳倒着,遗书是块破布,血字歪扭:

\我娘也是这样死的。\

她指尖按上族老的额头,血视微烫——眼前浮现出百年前的雪坑,一个扎着银簪的女子被人用雪埋到胸口,族老的曾祖父举着族谱喊:

\思男,不祥!\

女子的嘴被布团塞着,眼睛却死死盯着族谱上\病卒\两个字,直到积雪漫过眉骨。

\这不是个案。\

苏芽攥紧遗书,指节发白,

\是块吃人的碑,埋在每个族老的骨头里。\

三日后,讲古台侧立起新碑,正面刻着此案判词,背面题《第一块吃人的碑》。

燕迟趁机发布《观讼日新规》,要求七岁以上孩童每年旁听两场审判,结业授\识理牌\。

更震撼的是七日之后。

西市监工老周举着皮鞭要抽偷懒的劳工,那劳工突然梗着脖子喊:

\《争薪篇》说,先查冬寒几度,再问家中几口!\

老周的鞭子停在半空,额头冒出汗珠——他昨夜梦见判词化成黑蛇,咬着他抽过的每道鞭痕。

\我...我认罪。\

老周跪在双签台前,浑身发抖,

\那些字...那些字长牙了,咬得我睡不着。\

当夜雪停,苏芽登上北岭钟台。

她将《雪讼录》首卷投入信火,火焰腾起时,血视里的地脉突然亮了——无数判词化作银线,顺着红芽草的根系往山谷深处钻,像给冻土重新划了经络。

\原来我们写的不只是案子。\

她对着风喃喃,

\是给大地种骨头。\

山脚下,燕迟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铺开新纸,笔锋遒劲:

\《民议立法会章程》...让每个被雪埋过的人,都能亲手写新碑。\

而南岭那块残碑上,红芽草突然疯了似的抽条。

雪水顺着碑身淌下,

\法无情\三个字被冲开,露出下面若隐若现的新刻——有人趁夜添了三笔,\法\字右边的\去\,竟变成了\根\。

雪光漫过山谷时,东寨的老阿婆蹲在暖渠边洗白菜。

她听见两个妇人蹲在墙根儿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

:\族老那事...你们说,这碑立了,往后...还会有人像他那样吗?\

\谁知道呢。\

另一个声音更轻,\但昨儿我家小崽子翻《雪讼录》,突然说'阿奶,你当年跪冰的事,能写进下一卷不?

'\

老阿婆的手在水里顿了顿。

她望着渠水里漂过的纸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把写着\疼\的碎纸折成船,偷偷放进冰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