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父兄之罪(2/2)
谢无赦站在最末排,手里的青铜戒尺攥得发烫——他想起自己判过的“私嫁案”,想起那寡妇怀里的冷饼,喉间像塞了团冻硬的棉絮。
灯奴是在这时动的。
他原本缩在衙门角落,脸上的“奴”字被炭灰遮了大半,怀里抱着那盏烧得只剩半截的铜灯。
墨儿蹦跳着跑过来,往他脚边的灯座里插了根红芽草——嫩芽上还沾着晨露,在冰天雪地里倔强地翘着。
灯奴的手指开始发抖。
他盯着那抹绿,喉结动了又动,突然站起来,怀里的铜灯“当啷”掉在地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抄起灯盏冲向焚炉,火舌“轰”地卷住铜身,他却伸手进火里——不是要自焚,而是捧出一把黑黢黢的灰烬。
“灯油……灯油渗进土里了。”
他嗓音嘶哑得像破风箱,踉跄着走向断碑,将灰烬撒在雪地上,
“我守了十年灯,总觉得灯灭了,城就死了。可现在……”
他望着雪地里冒出的七株绿芽,和灯墙下的红芽草一模一样,
“灯灭了,光还在。”
刀婆拄着拐杖走过来,用袖口擦他脸上的炭灰:
“你不是奴了。”
她指腹抚过他脸上的烙痕,
“你是点灯的人。”
灯奴猛地一颤,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灰烬里。
谢无赦望着这幕,突然转身抓住小禾的手腕:
“我……我当年判过个通奸案,那对小夫妻是被人诬赖的。”
他指甲掐进掌心,
“我明知是错,可上司说‘依律’……后来那男的撞墙死了,女的疯了。”
小禾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卷绳结。
每个绳结上都系着片干花瓣,有的红,有的白:
“苏首领说,过去的事像绳子,越勒越疼。可你可以在上面系新的结——救过的人,帮过的忙,哪怕是给孩子裹了次襁褓。”她把绳结塞进谢无赦手里,“你看,我这卷已经系了十七个。”
谢无赦捏着绳结,突然将青铜戒尺放在断碑上。
戒尺磕在碑身,发出清越的响
:“我想去北谷。”
他望着苏芽的方向,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
“我想学你们的共议,学你们的双签。我只想知道……若当年我没改那个‘误判’,这座城会不会不一样?”
苏芽走过来,将一副暖甲披在他肩头。
甲片边缘绣着个小小灯形,针脚歪歪扭扭,是小禾的手艺:
“现在不一样就行。”她拍了拍他后背,
“北谷的火塘永远给守律人留位置——但得是守活人的律。”
归程前夜,苏芽独自爬上冻城钟楼。
她脱了手套,掌心按在冰凉的砖墙上,血视如潮水漫开——这次她没看见冤魂,没看见断首的将军,只听见清晰的节奏,像心跳,像脚步,从红芽草的根系一路传到北谷灯墙。
“原来你们都在。”
她对着空气轻声说,
“用另一种方式活着。”
下钟楼时,她看见谢无赦跪在断碑前。
他手里的戒尺正刮着碑上的《罪籍录》,最后一行刻文被刮成浅痕。
风雪里,他背影像株老松,却一字一顿:
“律……应护生,不殉死。”
远处传来阿灰的长啸,回应它的是簇跳动的火光——灯奴举着新扎的火炬,火光照亮他脸上的“奴”字,却也照亮了他眼里的光。
归谷第七日的晨雾里,守城门的青壮跑来找苏芽。
他喘得厉害,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粮袋:
“有个老农跪在火判台前,说要见您。他怀里……他怀里全是黑黢黢的稻壳,说是从地底下刨出来的。”
苏芽接过粮袋,指尖触到稻壳上残留的焦痕。
她望着远处渐起的炊烟,忽然笑了——这冰天雪地里,总有人在烧荒,总有人在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