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火审人心(2/2)
默僧没说话,只是把铁莲灯往地上一放,\咔\的一声,冰面裂开细缝。
\摆这儿。\
灯娘蹲下身,摸出一盏铜脚灯,又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是苏芽连夜抄的流民名册,\春枝小桃柳氏阿妧\...每张纸条都压在灯座下。
小禾划亮火折子,灯芯\噗\地窜起黄焰,映得灯娘的蓝布眼罩发亮。
第三十七盏灯点亮时,风突然转了方向。
蒙眼的人群里传来布料撕裂声,一个妇人踉跄着冲出来,黑布挂在耳边,眼睛红得像浸了血。
她扑到写着\柳氏阿妧\的灯前,指尖几乎要戳进灯油里:\这是我闺女!\她喉咙里发出呜咽,\阿妧七岁那年偷挖甜薯,被东家抓住...是北谷的稳婆,用草药给她敷的伤!\
哭川从冰沟里钻出来时,正好听见这句。
他把折成灯花的纸页往空中一抛,纸页打着旋儿落在妇人脚边,上面\柳氏阿妧\四个字被雪水洇开,像朵淡墨的花。\北谷记下了每一个进来的人!\他扯开嗓子喊,声音撞在隘口的石壁上,\你们不是弃民——\他摸了摸左臂的焦痕,\是活证!\
人群炸了。
有个老头扯下黑布,跪在写着\张狗剩\的灯前直磕头
\狗剩是我孙子,腊月廿三没的...你们真把他名字记在册上了?\
有个年轻媳妇抱着写\李招娣\的灯笑,笑着笑着又哭
\招娣是我妹妹,她走时攥着我的手说'姐,我冷'...原来你们给她暖过手。\
苏芽站在高台边缘,风掀起她的披风,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她望着灯海边的人群,突然觉得太阳穴发胀——不是疼,是痒,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往脑仁里钻。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变了:那个哭着喊\阿妧\的妇人,她的记忆像电影似的在苏芽脑子里闪——阿妧蹲在灶前吹火,灶里的红薯香得直冒油;那个磕头的老头,他的记忆里是孙子趴在他背上,用冻红的手指戳他后颈
\爷爷,我要当北谷的小卫士。\
\这是...血视?\
苏芽攥紧栏杆,指节发白。
从前她的血视只能通过触碰感知单个人的记忆,此刻那些记忆像潮水似的涌过来,心跳声、呼吸声、甚至雪落在睫毛上的触感,全在她脑子里汇成片海。
她突然明白,血视不是诅咒——是生者与生者之间的回响,是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流的泪,在另一个活人身上找到了出口。
她冲下高台,踩着没膝的雪冲进人群。
她握住妇人的手,妇人的记忆便顺着指尖涌进来,苏芽跟着她一起哭;她扶住老头的胳膊,老头的记忆像热粥似的暖了她的手,她跟着他一起笑。
人群的哭声、笑声、抽噎声混在一起,像北谷的地火突然烧穿了冰层,把三年的寒气都烤化了。
会稽孤鸿在高崖上看着这一切,铁匣\当啷\掉在地上。
灰烬被风卷起来,像群黑蝴蝶,转眼就散了。
他盯着灯海中央那个披风染雪的女人,突然想起妹妹最后看他的眼神——那年他十二岁,妹妹七岁,他们被当作祭天童女活焚。
妹妹在火里朝他伸手,嘴型是\哥,疼\。
此刻苏芽的眼睛里,竟有和妹妹一模一样的光——不是绝望,是不甘,是\我偏要记住\的狠劲。
\你们不该记得!\
他吼了一嗓子,声音被风声撕得粉碎。
残袍下的云纹内衬蹭过铁匣,刮出道血痕。
他弯腰去捡铁匣,却摸到一手湿——不知何时,雪停了,太阳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得灯海亮堂堂的。
子时的梆子声从北谷深处传来,闷闷的,像敲在人胸口。
会稽孤鸿直起腰,盯着自己染血的指尖。
他解下外袍,里面是件浸了松脂的白袍,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他抬头望向岭北的罪碑,碑身的积雪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都是被他当作\罪民\烧死的人名字。
\子时三刻...\
他低低念了句,声音被风卷着,散在渐暖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