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锈钟三响(2/2)
\我娘临终前说,她想听我念首打油诗,可我背了半篇《离骚》——\
他突然提高嗓门
\从今天起,我只给活人写明白话!\
有人开始抽噎,有人抹着眼泪翻出贴身的布包。
卖糖葫芦的老周摸出片缺角的糖渣
\我闺女走前说,等春天要给北谷的娃们做山楂酱...\
\哪有春天?\
有人哭着喊。
\有!\
春生媳妇抱着襁褓挤进来,孩子的小拳头正抓着块染血的碎布——那是苏芽当年给她接生时的旧衫
\我闺女就叫春芽,她会替所有走了的人看春天!\
苏芽悄悄退到人群边缘。
她的靴底踩着未化的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钟台在谷口最高处,锈钟的影子像把倒悬的刀。
她摸出随身的银刀,刀尖抵住钟身的缝隙——小禾追来的时候,正看见她手腕一拧,锈铁\咔\地裂开道缝。
\机关恐有毒针!\
小禾急得直跺脚。
苏芽冷笑,刀尖挑开一块锈壳
\我解剖过冻硬的心脏,还怕块铁?\
钟腹里的寒气涌出来,裹着股陈年老锈的腥气。
她踮脚往里看,却只看见内壁刻着行极小的字,像是用细针一笔笔錾的
\芽,你听见了吗?不是我在听你,是你在听你自己。\
雪粒子突然灌进领口,苏芽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初雪夜的幻听,想起柳六郎颤抖的眼泪,想起自己在密室里画的那张布图——原来那些让她失眠的低语,从来不是外来的鬼,是她心里藏着的、怕被风吹散的、三百七十二声叹息。
燕迟是第七天回来的。
西岭的风把他的脸吹得像块老树皮,双手裂着血口,指缝里塞着草屑。
他把一卷羊皮纸摊在双签台上,冰碴子从图角簌簌往下掉
\暗河通到东岗,能多开三亩地。\
苏芽盯着他的手——这双手从前能默写《盐铁论》,现在沾着冰渣和血,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安心。
她拿起朱笔,在《暗河共治条例》上落下墨迹时,笔尖顿了顿
\《新编》加一卷'制度',记我们试过的错。\
阿灰是在深夜撞开她房门的。
这只跟了她五年的老狗嘴里叼着半枚青铜铃铛,铃铛上的孤鸿纹饰她太熟悉——三年前剿灭幽旌会时,首领身上就戴着同样的东西。
小禾举着烛火凑近,香灰从铃铛里簌簌落下,在烛火里泛着和讲古台\信火\一样的金红。
苏芽攥着铃铛站在讲古台柱下。
寒风吹过,铃铛发出极轻的\叮\声,像谁在耳边说\看\。
她解下腰间的银刀,把铃铛系在柱上。
月光漫过柱身,照见柱脚新刻的一行小字
\永冬第七年,有人开始学会听。\
深夜的讲古台还留着篝火的余温。
燕迟趴在案前写新篇,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
他盯着那点墨迹,突然笑了——从前他总觉得史书该如铁笔,现在才懂,真正的史是活人的呼吸。
他提笔写下
\永冬第七年,有二人同行于雪原,一执刀,一执尺,皆不知前方是深渊,还是新开的地平线。\
谷外的风突然大了。
讲古台的余烬被吹得明灭,隐约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像春冰初融时的溪水,正从各个雪堆里、屋檐下、冻硬的菜窖口渗出来,汇成越来越响的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