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风不来,人织网(2/2)
“老九家·换粮两升,功记耕暖室半日——”
他突然顿住
“那小崽子的馍,算我的功。”
石判翻出半块烧过的竹片当笔,在陶板上划拉着记数。
陶板上的划痕越来越密,像张正在编织的网。
燕迟站在窗边,看雪花落在陶板上,融成小水洼,把“张三家”“李二狗”的名字泡得模糊——他忽然想起前日和石判的对话。
“查功组?”
石判当时摇着头,指甲抠着案几上的虫蛀洞
“查者谁查?当年我当讼师,县太爷的印信能管十里地,可县太爷的印信又归谁管?”
此刻答案正挂在暖室墙上。
字痴带着六个孩童,用炭笔在冻硬的泥墙上画“功粮图”:每家用不同颜色标格,功是红,粮是黑,进出用箭头连起来。
五岁的小豆子踮着脚戳墙
“我娘修火三日,咋只记两日?”
小环“唰”地翻出轮值陶板,手指在刻痕上快速移动。
她突然拍了下陶板,抬头冲众人比手势——左手三根手指,右手两根,又用力摇了摇头。
“漏记!”
石判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跳起来
“从今日起,功录须‘三见’:见人、见事、见板!”
他扯下腰间的铜印,那是昨日刚从火道里捡回来的
“我石判的印,以后只盖在‘三见’齐全的陶板上!”
燕迟望着满墙的炭笔痕迹,忽然笑了。
那些歪歪扭扭的箭头,比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密折都清晰——原来最结实的网,不是用权谋织的,是用每个人的眼睛。
但苏芽还不满意。
她站在新制的“活册”前,手里举着块烧了半角的竹片
“这册记的是粮,不是人。”
她把竹片扔进火塘,火星子溅到“木家·三斗”的字迹上
“重起,封面只写‘共活’。”
木爷连夜刻了粮契牌:双面刻户名,正面是粮,背面是功,合起来才是完整的木牌。
小环把首块牌挂在议事台,背面朝外——三日后翻正,意味着全谷人都验过了。
深夜,祠堂的油灯结了灯花。
苏芽坐在供桌前,用接生簿的边角纸抄录《共活册》范例,墨迹在纸上洇开,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燕迟端着热粥进来时,见她鬓角沾着草屑,那是白日和农老九翻粮窖时蹭的。
“为何不用好纸?”他把粥推过去。
苏芽头也不抬,笔尖在“刘氏·半块馍”旁画了朵小花
“纸太好,人就信纸,不信人了。”
她顿了顿
“你看守灯。”
窗外,那个总爱扑火的小丫头正蹲在雪地里,怀里抱着陶碗,碗底剩着没喝完的粥。
她用树枝在雪上画字,歪歪扭扭的“共活”二字,被风卷来的雪盖住一半,又被她用袖子擦干净,重新画。
风势忽然弱了些。
春桃巡夜经过冰崖时,听见山脚下传来细碎的响动。
她眯起眼,借着雪光看见冰坡上有几点黑影——像是人,跪着,一动不动。
春桃握紧了刀。
她知道,等风雪稍歇,这些黑影就会变成新的故事,写进《共活册》的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