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我来担(2/2)

他蘸饱墨,笔尖悬在纸页上抖了三抖,终于落下

\永冬第八年,春汛前夜,有狂者欲焚万人以换天晴,而北谷选择点灯而非点火。\

\推碑!\苏芽转身对身后的青壮喊。

八名汉子攥紧粗麻绳,喊着号子往地火熔槽方向拉。

罪碑底部的冰碴子被磨得吱呀响,当\轰\的一声砸进熔槽时,地火腾起两丈高的焰,把半片天都烧红了。

\你们要的天罚,我来担。\

苏芽在火光里举起右手,掌心的血还在渗

\但条件是——从此以后,再没人能替别人决定生死。\

灯娘拄着枣木拐杖挤过来,她怀里揣着盏铁莲灯,是她亡夫当年走镖时用的。

\这灯该见光。\

她说着,把灯轻轻推进火流。

铁莲灯刚沾到地火,灯芯\腾\地窜起蓝焰,比任何火把都亮。

默僧不知何时站到了祭台边。

他合掌低诵

\光不在天上,光在人间。\

像是应和这句话,北谷的灯火次第亮了。

暖室的棉帘被掀开,透出晕黄的光;西岭凿冰棚的窗纸破了个洞,豆大的烛火从洞里钻出来;连最北边的饲牛棚,守夜的老金头都摸出了藏了三年的油盏,\噗\地吹亮。

会稽孤鸿突然松开攥着袍角的手。

阿灰还咬着他的衣角,却觉出那力道松了——不是放弃,是终于卸下了什么。

他望着漫山遍野的灯火,突然想起妹妹最后那个眼神:不是疼,是求他记住,记住她是个人,不是祭物。

三日后,医庐的窗纸泛着青灰。

会稽孤鸿在药香里醒过来,眼皮沉得像压了块冰。

他想抬手摸眼睛,却摸到一片纱布——大夫说,他在火里睁着眼太久,被烟火灼坏了。

\我...还该烧吗?\

他哑着嗓子问。

小禾端着药粥凑近,瓷碗的热气扑在他手背

\你妹妹的名字,也在灯墙上。\

他浑身剧震。

妹妹的名字,他以为早被天罚典烧了,以为自己该忘了好继续当执火者。

可此刻,他突然想起妹妹爱吃糖蒸酥酪,想起她被推进火坑前,往他兜里塞了块没化完的糖——原来那些他以为该忘的,从来都在。

夜很深时,苏芽坐在钟台的老榆树下。

她摸出怀里的《权责书》,借着月光翻到末页。

血视在她眼底缓缓展开,这回不是死亡的幻影,是无数光点在谷中游走:卖糖葫芦的老周在给孩子扎灯笼,哭川在补渔网,燕迟抱着一摞文书往她的屋子走,连阿灰都叼着根骨头,往医庐方向跑。

她提笔,在纸页最下方写、

\真正的秩序,始于一个人敢为所有人担罪,终于所有人敢为自己发声。\

窗外,燕迟正展开\北进计划\的地图。

他的笔尖停在一处山谷,想了想,写下四个字

\共立新城。\

会稽孤鸿在医庐里躺了三日,没说一句话。

谷里的人路过医庐时总放慢脚步,有人往窗台上搁两个烤红薯,有人偷偷把新晒的棉絮塞在门槛边。

但谁都不知道,这个曾要焚尽万人的执火者,此刻正攥着小禾塞给他的灯墙拓本,指腹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燕妧\两个字——那是他妹妹的名字,终于不再刻在罪碑上,而是亮在灯海里。

而北谷的风里,已经有了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