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赤色前线（1/2）

上篇：荧惑哨兵

火星，这颗亘古以来便以荧荧如火、光芒变幻而引人注目的星球，在华夏古籍中被称为“荧惑”，象征着某种不祥与战乱的前兆。而今，在这片广袤而荒凉的红色疆域上空，人类的造物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规模和决心，试图抹去那层古老的迷障，将文明的触角深深扎入其冰冷的土壤之中。

数艘体态臃肿、如同钢铁巨鲸般的“鲲鹏”级重型运输舰，正静静地悬浮在火星同步轨道上。它们黝黑的外壳上密布着穿越小行星带时留下的细微擦痕，无声地诉说着这段跨越数亿公里航程的艰险。在它们周围，几个小得多但线条锐利如箭的身影——“鸾鸟”空天战机，正以高度的警惕进行着巡逻护航，其翼下偶尔闪烁的微光，是持续进行全频谱扫描的传感器。这片空域，是人类迈向深空的前哨，也是“南天门”计划投下的第一枚战略性棋子。

“报告‘望舒’，‘荧惑之眼’一期地基建设区域已确认清空，无大型障碍物，环境参数稳定。‘工蚁’集群准备就绪，请求展开作业。”

一个冷静清晰的年轻女声，通过量子加密信道，穿越地火之间的遥远距离，回荡在地球某处深层地下指挥中心内。发言者是“荧惑之眼”观测站建设工程的总指挥，林婉工程师。她坐在“鲲鹏一号”运输舰的指挥席上，目光紧盯着面前环形光幕上不断刷新的数据流和由轨道探测器传回的高清火星地表图像。图像中央，是一片位于水手谷东侧边缘的巨大台地，这里地势相对平坦，地质结构稳定，且能获得充足的日照以支撑太阳能矩阵，是建立深空预警观测站的理想地点。

“望舒”是此次行动的代号，源自中国神话中为月亮驾车的女神，在此象征着对遥远星体的驾驭与照亮未知的渴望。地球指挥中心的回应简洁而有力：“‘望舒’收到，‘工蚁’集群，按预定方案，开始作业。祝你们一切顺利，为人类点亮‘荧惑之眼’。”

指令下达。

刹那间，如同蜂巢倾泻，数以千计的自动化工程机器人——“工蚁”，从“鲲鹏”运输舰敞开的腹部舱门中蜂拥而出。它们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放大了数十倍的钢铁蜘蛛，拥有多条液压驱动的机械臂和多功能工程爪；有的则是重型履带平台，搭载着大型钻探、粉碎或烧结装置；更小的则如同真正的蚁群，负责运输、清理和精细扫描。它们依靠着内置的强人工智能和彼此间构建的局部网格网络，协同作业，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这些“工蚁”机器人甫一接触火星表面赭红色的砂砾，便立刻按照预设的程序蓝图，开始了疯狂而有序的劳作。重型粉碎者用其前端的巨大锤头和钻头，将地面凸起的岩石结构轻易化为齑粉；平整者则用宽大的铲板和压实器，将凹凸不平的地表碾压得如同镜面；更多的运输单元则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蜂，将挖掘出来的废土碎石运送到指定的堆积区。高功率的微波烧结装置发射出集中的能量束，将选定区域的表层土壤和矿物熔融、固化，形成坚硬如钢铁的地基平台。整个工地没有人类的喧哗，只有机械的轰鸣（通过机器人身上的传感器传递）、金属的摩擦以及能量武器工作时特有的低频嗡鸣，构成了一曲充满工业力量的交响乐，在这片沉寂了数十亿年的土地上奏响。

林婉透过舰桥巨大的观察窗，俯瞰着下方那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红色的尘埃被机器人的行动扬起，又在火星微弱的重力下缓慢飘落，给所有“工蚁”的钢铁之躯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在她心中涌动。这里是火星，是人类梦想了千百年的星球，而现在，她的同胞，她的“孩子们”（她习惯于这样称呼那些机器人），正在这里打下第一个永久性的印记。这不仅仅是“荧惑之眼”观测站的地基，更是华夏文明，乃至整个人类文明，迈向深空时代的一块坚实基石。

“‘望舒’，这里是‘工蚁’-、复制或传播！”林婉几乎是立刻下达了命令，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警觉而微微有些沙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发现的巨大意义和潜在风险。这不仅仅是考古学上的惊天发现，这更可能关系到人类在宇宙中的定位，关系到“他们”是否真的孤独，甚至关系到“南天门”计划本身所依赖的那些超前科技的真正源头！如果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会在国际社会、在科学界、在普通民众中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和恐慌？那些一直对华国崛起虎视眈眈的势力，又会如何利用这一发现大做文章？

“鸾鸟”战机加强了在轨道上的巡逻密度，其侦察系统对更大范围的空域进行了缜密扫描，以防有任何不速之客（无论是来自地球还是其他地方）窥探到此地的异常。“工蚁”机器人在挖掘坑周围建立了隔离带，只留下少数几台进行更精细的采样和现场保护工作。

地球指挥中心“望舒”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显然，这一发现所带来的冲击，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任何预案。他们需要时间消化，需要评估，需要制定全新的、最高等级的应对策略。

林婉走到观察窗前，目光再次投向下方那颗锈红色的星球。水手谷边缘的那片工地依旧繁忙，但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那片红色的大地之下，埋藏的不再仅仅是岩石和尘埃，而是一个沉睡数十万年的巨大秘密，一个可能彻底改写人类历史与未来的真相。

“荧惑之眼……”她低声自语，原本象征着洞察与预警的名字，此刻仿佛被赋予了另一层更沉重、更幽深的含义。人类试图在这里建立眼睛，望向深空，却未曾想，首先窥见的，竟是来自火星远古时空的一缕微光，或者说……一道疤痕。

就在这时，她的个人通讯终端接收到一条来自地球总部、等级为“绝密·烛龙”的加密信息。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

“样本最高优先级封存。‘烛龙’专家组已启动。保持最高警戒等级。新的前线，或许不在星空，而在脚下。”

信息末尾，是一个古朴的、仿佛由火焰纹路构成的龙形徽记——“烛龙”，传说中掌控光明与黑暗的神只，也是“南天门”计划内部，负责处理一切“异常”与“非标准接触”事件的神秘部门代号。

林婉握紧了终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明白，一切都不同了。“荧惑之眼”的建设不再仅仅是一项工程任务，它已经变成了一把钥匙，一把可能开启通往远古火星之谜，甚至是宇宙生命之谜的钥匙。而围绕这把钥匙，注定将掀起远比火星风暴更加猛烈的波澜。

赤色的前线，已然铺开。而第一个哨兵，已经发现了来自远古的、无声的证物。

中篇：尘封战场

“鲲鹏一号”运输舰内，原本因工程建设而略显嘈杂的指挥中心，此刻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只有循环空气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各类仪器设备运行时发出的细微指示灯闪烁声，提醒着人们时间仍在流逝。

林婉站在主光幕前，屏幕上被分割成数个窗口，分别显示着s-07区域挖掘坑的高清影像、金属碎片的微观结构分析图、元素成分谱线，以及那份如同重磅炸弹般的地质年代测定报告。

“五十万至八十万年……”这个数字像是一个冰冷的诅咒，又像是一把钥匙，强行插入了一个人类从未敢于真正触碰的锁孔。

最初的震惊过后，是高度程序化的应急响应。s-07区域被彻底封锁，所有非授权访问路径被物理和电子双重隔断。采集到的首批金属碎片样本被小心翼翼地封装进特制的惰性气体保护箱，由全自动运输单元直接送入“鲲鹏一号”核心实验室的最高等级隔离分析舱。所有相关数据流被施加了前所未有的加密等级，直接与地球的“望舒”指挥中心以及那个更高层、更神秘的“烛龙”部门对接。

实验室里，多种分析手段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行着。

扫描电子显微镜下，碎片的微观结构呈现出一种令人困惑的复杂性。它不是简单的铸造或锻造结构，更像是一种……生长出来的晶体矩阵与定向纤维的奇异混合体，其原子排列方式在局部表现出极高的有序性，但整体又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仿佛经历过剧烈冲击而导致的拓扑扭曲和断裂。

“这种结构……从未见过。”负责材料分析的首席科学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隔着防护面罩，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它的强化机制……似乎借鉴了晶体生长和生物纤维的优势，但又完全不同于我们已知的任何生物矿物或人工复合材料。设计理念……超越了我们的理解范畴。”

元素分析结果进一步佐证了这种“超越”。铁、镍、铝、钛等常见金属元素以奇特的比例共存，其中还掺杂着微量的、在自然界中极其稀有的锝、钷等元素，甚至还有一些谱线无法立即匹配已知元素的“未知峰”。更令人费解的是，部分碎片内部检测到了极其微弱、但明显不属于自然放射性的残余能量签名，其衰变模式不符合任何已知物理模型。

“这些碎片经历过难以想象的高能事件，”能量物理专家盯着数据流，眉头紧锁，“不仅仅是物理冲击，更像是……某种能量武器的直接轰击，或者极端能量场崩溃造成的撕裂。看这里的熔融痕迹，是从内部瞬间爆发出来的，常规爆炸或撞击无法形成这种效应。”

随着分析的深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逐渐浮出水面。

这些碎片，并非某个远古火星文明平静消亡后留下的城市废墟或工业遗存。它们所携带的创伤印记——那种奇异的撕裂结构、内部爆发性的熔融、残余的高能粒子辐射、以及它们被分散埋藏的状态——无不指向一个血腥而激烈的结局：战争。

一场发生在远古星空下的，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星际战争。

“战场清理报告模型初步完成。”一位年轻的数据建模师将他的成果投射到共享光幕上。根据碎片分布密度、大小、抛射方向以及地层扰动情况，ai模拟还原了当年可能发生的一幕：一个或多个巨大的物体在低空或地面被摧毁，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无数碎片抛洒向四周，其中一部分较大的残骸在落地后，又被后续可能发生的、规模巨大的尘暴或地质活动逐渐掩埋。

“交战方……至少有两类不同的科技风格。”林婉凝视着模型，声音低沉。她指向几块结构迥异的碎片放大图，“你们看这一块，它的内部结构更倾向于能量传导和柔性变形，边缘有类似能量过载烧蚀的痕迹；而另一块，则明显更注重物理强度和结构性防御，断裂面呈现出标准的脆性断裂特征。它们……不属于同一个技术体系。”

这个发现，让指挥中心内的寒意又加深了一层。

这不仅仅是一个古老文明的遗迹，这是一个远古战场的残骸。而且，交战的双方（或多方），很可能代表着不同的外星文明！太阳系，这个人类视为摇篮和后花园的星系，在远比人类历史更久远的年代，竟然曾是一个不同星际文明激烈交锋的角斗场！

“播种者”？“守护者”？还是……完全未知的第三方、第四方？

“扩大勘探范围。”林婉在接到“望舒”和“烛龙”的联合授权后，果断下达了新的指令，“以s-07区域为中心，半径五十公里，进行地毯式深层地质扫描。重点搜寻大型、完整的能量反射异常或金属质信号源。我们需要知道，这场战争的规模有多大，还有没有……更完整的‘证据’留下来。”

数十台配备了高灵敏度深层探测雷达的“勘探者”型机器人被投入了工作。它们如同辛勤的工蜂，在广袤而贫瘠的火星表面上划出一道道规律的轨迹，无形的探测波束深入地底，搜寻着任何不寻常的信号。

时间在紧张的搜寻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火星的太阳（看起来比地球上小一些）在稀薄的大气中缓缓移动，将机器人和“鲲鹏”舰队的影子拉长、缩短。

“报告，西北方向，距离s-07区域约三十七公里，坐标点n-22，发现异常！”

一个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指挥中心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新传来的数据上。

探测雷达的回波图像显示，在n-22区域的地下约两百米深处，存在着一个极其庞大的、结构复杂的金属物体！它的轮廓极不规则，边缘锐利，部分结构深深嵌入岩层，其尺寸……初步估算，长度至少超过五公里，最宽处接近一点八公里！其规模，远远超过了人类历史上建造过的任何航天器或海上船舶，甚至比目前人类在近地轨道上建造的最大空间站还要庞大数倍！

“上帝啊……”有人忍不住低声惊呼。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如此巨物真正出现在探测图像上时，那种视觉和心灵上的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

“能进行结构成像吗？”林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紧绷。

“目标埋藏较深，上方覆盖层对信号衰减严重……正在尝试多频谱合成孔径成像……需要时间……”

技术人员紧张地操作着。更多的探测机器人被调往n-22区域，从不同角度发射探测波，试图拼凑出这个庞然大物的完整形态。

渐渐地，一个模糊而令人震撼的轮廓在光幕上逐渐清晰。

那似乎是一艘星舰……或者说，是一艘星舰的残骸。它的整体形状依稀可辨，像是一条被拧断了脊梁骨的巨大金属鲸鱼，或者某种多节肢生物的残躯。舰体中部有一个巨大的、边缘呈撕裂状的破洞，仿佛被某种力量从中强行贯穿。舰首部分严重变形，似乎经历过猛烈的撞击。它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火星尘埃和岩层，但依旧能隐约看到一些隆起的结构、疑似炮塔的凸起，以及大片大片因严重腐蚀而变得模糊不清的、可能原本是外部装甲的区域。

这艘巨舰，就这样静静地、悲壮地斜插在火星的红土之中，沉睡了可能数十万年，直到今天，才被另一群来自星海彼岸的后来者所发现。

“这……这简直是一座山……”一位年轻的工程师喃喃道。

“不是山，”林婉的声音异常干涩，“是墓碑。”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发现接踵而至。

当探测仪器调整到对能量信号极其敏感的模式，并对准那艘巨型残骸进行扫描时，示波器上，捕捉到了一个信号。

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律性。

“嘟……嘟……嘟……”

缓慢，稳定，间隔大约为一点三五秒一次。

是一种能量脉冲！

微弱到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但其存在的本身，就足以让“鲲鹏一号”内的所有空气瞬间冻结！

“能量脉冲信号……确认来源为残骸内部……深度……约在核心区域附近。”技术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信号模式……无法识别……非自然背景辐射……也非已知任何探测器或信标格式……”

死寂。

指挥中心内落针可闻。只有那通过仪器放大后，在扬声器中微弱回荡的“嘟…嘟…”声，像是一颗沉睡数十万年的心脏，在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中，依旧顽强地、缓慢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