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新时代的浪潮(2/2)

他们个个昂首挺胸,手持书卷,脸上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矜持,彼此之间彬彬有礼地作揖寒暄,谈论着“子曰诗云”。

而右边,“实务科”的队伍,则堪称五花八门,热闹非凡。

队伍里,有穿着短褐,身上还带着墨水味的账房先生,有身材壮硕,手上布满老茧的工匠,有背着药箱,满身草药味的赤脚郎中,甚至还有几个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刚从田间地头赶来的老农,正拘谨地搓着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些人站在一起,与左边那队文质彬彬的儒生形成了无比鲜明,甚至有些滑稽的对比。

“这位兄台,敢问是做什么营生的?”一个儒生终于忍不住,捏着鼻子,对着“实务科”队伍里一个中年人问道。

那中年人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短打,憨厚地笑了笑:“俺是户部下属营造所的一个管事,管着百十号泥瓦匠,平日里算算工料,画画图纸。”

儒生脸上露出一丝鄙夷:“区区一个工头,也想与我等同朝为官?”

那工头也不生气,只是指了指不远处正在修缮的钟楼,说道:“那钟楼的梁柱朽了,就是俺带着人换的。图纸也是俺画的,用多少木料,怎么搭卯榫,分毫不差。这位先生,您饱读诗书,您可知那梁柱该用什么木材?该有多粗?地基又该挖多深,才能保它百年不倒?”

“我……”儒生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拂袖而去,“粗鄙!简直粗鄙不堪!”

类似的场景,在报名处不断上演。

“实务科”的队伍里,一个看起来像是账房先生的人,正拿着算盘,跟旁边一个排队的商人闲聊。

“……按照朝廷新发的战报,辽东一战,我军耗费炮弹十万余发,军粮三十万石,转运民夫二十万人次。若要将成本控制在预算之内,每名民夫每日的口粮、草鞋、盐水的消耗,都得精确到‘钱’‘两’‘合’。兄台,你可知这其中的账目该如何算?”

那商人听得连连点头,两人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而旁边“经义科”的几个儒生听着,只觉得头晕脑胀,如同听天书一般。

他们引以为傲的经义文章,在这些精确到“一钱一两”的数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已经不是两个队伍的对立,而是两个时代的碰撞。

旧时代的读书人,抱着故纸堆里的圣贤之道,茫然地看着一个崭新的、以实用为尊的时代,如同一辆轰鸣的战车,从他们面前滚滚而来。

他们可以选择上车,也可以选择被碾碎。

钱士兴没有再出现。

据说“哭庙”之后,他便一病不起,向皇帝告了病假,闭门谢客。

但京城的暗流,并未因此平息。

距离科考还有最后一个月,京城的各大茶馆、酒肆,成了新旧两派考生交锋的战场。

“算学格物,不过是奇技淫巧,小道尔!治国安邦,靠的还是圣人教化,礼义廉耻!”一名老儒生在茶馆里拍着桌子,痛心疾首。

他对面,一个报考了“实务科”的年轻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反问道:“敢问老先生,前明重教化二百余年,为何到了崇祯末年,依旧是‘父子相食,人伦尽丧’?是圣人的道理说得不够多,还是百姓的肚子不够饱?”

老儒生被噎得说不出话。

年轻人继续道:“陛下在辽东推行均田,开矿筑路,短短数月,流民归心,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这便是‘实务’的力量。老先生,请问,是您的‘礼义廉-耻’四个字能填饱肚子,还是陛下的一亩土豆更能让百姓活下去?”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本末倒置!”

“究竟谁本谁末,想必天下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

类似的辩论,每天都在上演。

旧派的士子们很快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口才和学识,在这些务实的问题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可以引经据典,将一个道理说得天花乱坠,可对方只需要一句“这东西能吃吗?能退敌吗?”,就能让他们所有的华丽辞藻都黯然失色。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随着那些战报和新政告示的深入人心,茶馆里围观的百姓,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从原先的敬畏,变成了审视,甚至……带上了一丝轻蔑。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这场由皇帝亲自点燃的变革之火,已经烧遍了整个京城。

一股前所未有的浪潮,正在席卷而来,冲刷着所有旧有的观念和秩序。

而浪潮之巅,陈海站在乾清宫的窗前,俯瞰着这座正在悄然发生巨变的城市,神情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