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竹幽探梅,夜影窥秘(1/2)
芷萝宫的清晨,总比其他宫室来得更安静些。
流珠推开窗,深秋的寒意裹挟着菊花清苦的香气涌入殿内。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温润的内息在体内缓缓流转,驱散了最后一丝晨起的倦怠。昨夜她睡得极浅,脑海中反复回旋着高德禄传达的那句话——“竹幽馆的梅花,今年开得甚好”。
萧景琰从不做无谓的暗示。竹幽馆,贤妃,梅花,这三者之间必有蹊跷。
“含翠,去备一份礼。”流珠转身,声音平静无波,“将前日内务府新贡的雪顶含翠包上二两,再配上那套素窑白瓷茶具。今日,本宫要去竹幽馆探望贤妃娘娘。”
含翠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备齐了礼物。流珠对镜整理衣饰,选了一身月白暗云纹宫装,外罩浅碧色薄绒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素银嵌白玉的梅花簪,清雅而不失礼数。既是要去“赏梅”,打扮上总需应景。
竹幽馆地处皇宫西北角,原是前朝一位喜静的太妃居所,位置偏僻,庭院深深。贤妃自请移居此处后,除每日晨昏定省外,几乎足不出户,俨然一副潜心礼佛、不问世事的姿态。
流珠乘着软轿,穿过层层宫墙。越是靠近竹幽馆,沿途所见宫人越少,秋日萧瑟之气愈浓。待轿子停在竹幽馆门前时,只见两扇略显陈旧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阶缝隙间已生出茸茸青苔,确是一处清寂所在。
守门的小太监见是流珠,忙不迭进去通传。不多时,门扉轻启,一位年约三十、面容沉静的女官迎了出来,正是贤妃的贴身宫女染秋。
“奴婢给公主请安。”染秋福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显热络,“娘娘正在佛堂诵经,听闻公主到访,特命奴婢前来相迎。公主请随奴婢来。”
流珠微微颔首,带着含翠步入馆内。竹幽馆的庭院果然名副其实,入眼便是大片修竹,虽已入秋,竹叶仍青翠欲滴,随风发出沙沙轻响。穿过竹径,可见一方不大的池塘,残荷凋零,更添寂寥。主殿的匾额上题着“静心堂”三字,笔力遒劲,隐隐有出尘之意。
染秋并未引她入正殿,而是转向东侧的回廊:“娘娘说,今日天光尚好,请公主至后园暖阁稍坐,她诵完这卷经便来。”
流珠自是客随主便。暖阁临着后园而建,推开窗,园中景象一览无余。令人讶异的是,这偏僻冷清的竹幽馆后园,竟打理得颇有章法。一角辟出了整齐的药圃,虽已是深秋,仍有几畦绿意盎然的药草顽强生长。药圃旁,数株梅树姿态古拙,枝头果然已鼓起密密麻麻的花苞,有几朵性急的已然绽开,露出内里淡粉的花瓣,在这满园秋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梅花,开得确实早。”流珠立在窗边,似是无意地感叹。
染秋正为她斟茶,闻言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如常道:“许是今年天候异常,暖秋迟寒,这几株老梅感知有误,便早早开了。娘娘也说稀奇,每日都要来看上一回。”
流珠接过茶盏,雪顶含翠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她轻啜一口,不再多言,只静静打量这暖阁。阁中陈设极为简素,一桌四椅,一架多宝阁上摆着几部佛经和一套质朴的茶具,墙上挂着一幅墨竹图,题着“虚心抱节”四字,落款正是贤妃。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符合贤妃多年营造的“清心寡欲”形象。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流珠起身,见一位身着沉香色素面宫装的女子缓步而入。贤妃年过三旬,容貌并非绝色,但胜在气质温婉沉静,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郁色,仿佛常年积着化不开的愁绪。她未施粉黛,发髻只用一支乌木簪绾住,腕上一串檀香木佛珠,走动间有淡淡檀香逸散。
“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流珠依礼福身。
贤妃抬手虚扶,声音柔和却带着疏离:“公主不必多礼。本宫这陋室偏僻,难为公主特意前来。”她在主位落座,目光掠过桌上的茶叶和茶具,“公主有心了。”
“娘娘客气。臣妾听闻娘娘迁居竹幽馆,早该前来问安,只是前些时日宫中事多,耽搁至今。今日见秋光尚好,便冒昧来访,还望娘娘莫怪。”流珠应对得体,暗中观察贤妃神色。
贤妃捻动佛珠,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公主如今协理六宫,事务繁忙是自然的。本宫这里清静,公主能来坐坐,本宫很是欣慰。”她话锋一转,“听闻前些日子,周宝林突发急症,幸得公主及时照拂,方才转危为安?”
流珠心中微凛。贤妃深居简出,消息却如此灵通。
“都是太医医术高明,臣妾不过尽了些本分。”流珠谨慎答道,“周宝林吉人天相,如今已无大碍。”
贤妃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转而谈起园中花草:“公主方才可瞧见园中那几株早开的梅花了?今年确实古怪,还未入冬,花苞便迫不及待了。本宫闲来无事,便命人悉心照料,倒成了这园中一景。”
“娘娘雅趣。”流珠顺着她的话道,“臣妾方才见了,也觉惊奇。尤其是药圃旁那株老梅,花开得最盛,想来是得了地气滋养。”
贤妃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她抬眼看向流珠,目光似古井无波,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公主眼力真好。那株梅树确是园中最老的一株,根系深植,或许真如公主所说,是得了地气的缘故。”
两人又闲谈片刻,说的无非是佛经、茶道、宫中琐事,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每一句都在暗中试探。流珠能感觉到,贤妃在谨慎地观察她,评估她,那种审视并非恶意,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流珠适时起身告辞。贤妃也未多留,命染秋送至馆门。
软轿起行,流珠靠在轿内,闭目回想方才的每一个细节。贤妃的言语、神态、暖阁的布置、早开的梅花、那方药圃……尤其是当她说出“地气”二字时,贤妃那细微的反应。
回到芷萝宫,流珠立刻唤来含翠。
“你悄悄去查两件事。”她压低声音,“第一,竹幽馆那几株梅树是何时移栽的,平日里都是谁在照料,用的什么肥料、浇的什么水。第二,贤妃娘娘迁入竹幽馆后,除了向内务府要过药材种子,还曾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哪怕再不起眼也要记下。”
含翠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流珠则铺开素笺,将她今日所见细细记录下来。写至“药圃土壤颜色偏深,与周围明显不同,似是新土”时,她笔尖一顿。
新土?深秋并非移栽药草的最佳时节,贤妃为何要在此时翻整药圃?除非……她需要掩埋什么,或者,需要让某种东西更快地生长?
《地舆秘要》中关于地脉节点的记载浮现在脑海。地气汇聚之处,不仅能助益修行,是否也能催生植物异常生长?那早开的梅花,那长势过于良好的药草……
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成型:竹幽馆内,或许存在一处小型的地脉节点!贤妃选择移居此处,绝非偶然。她要那药圃,恐怕也不是一时兴起。
夜幕降临,含翠带回了调查结果。
“公主,奴婢打听到,竹幽馆那几株老梅是先帝在位时就有的,并非新移。但贤妃娘娘迁入后,确实专门指派了一个懂花木的老太监照料,用的肥料也特殊,是混合了草木灰、腐殖土和一些……骨粉。”
“骨粉?”流珠挑眉。
“是。据说是鸟兽骨研磨而成,但具体是什么鸟兽,那老太监也说不上来,只说是内务府特供的。”含翠继续道,“至于贤妃娘娘要的东西……除了药材种子,还有一批陶罐、一套研磨器具、三盏特制的琉璃罩灯,以及……二十斤上好的银霜炭。”
流珠眸光微凝。银霜炭是无烟无味的顶级炭火,多用于冬日取暖或需要精准控温的场合。贤妃要这么多银霜炭做什么?竹幽馆地方不大,取暖用不了这些。除非……她需要长时间、稳定地加热什么东西。
陶罐、研磨器具、琉璃罩灯、银霜炭……这些物件组合在一起,像极了炼制或提纯某种物质的配置。
“还有一事,”含翠补充道,“奴婢在回来的路上,撞见柳妃宫中的一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在御花园假山后与人说话。奴婢躲在一旁,听见她低声问对方‘幽昙花可有消息’,对方是个面生的太监,只摇头说‘南边来的货还没到,需再等些时日’。”
流珠心头一沉。柳妃果然还在暗中搜寻幽昙花!而“南边来的货”这个说法,几乎坐实了幽昙花来自南疆。看来柳妃与南疆的关联,比想象中更深。
她挥退含翠,独自在殿中踱步。贤妃疑似在利用地脉节点进行某种炼制,柳妃在搜寻南疆奇花,萧景琰明知这一切却让她“不必深究”……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浑。
被动等待指示,绝非她的性格。萧景琰让她“固本培元”,她自会勤加修炼。但固本培元之余,有些险,必须冒。
是夜,月隐星稀。
流珠换上一身深青色紧身衣裤——这是她让含翠暗中准备的,布料普通,颜色易隐于夜色。长发尽数绾起,用布巾包住。她对着铜镜检查一番,确认再无破绽,便悄然推开后窗。
修炼《青囊导引术》数月,她的身体轻盈了许多,五感也敏锐不少。虽无飞檐走壁之能,但翻越不高的墙垣已非难事。更重要的是,那缕内息运转间,能让她气息悠长,行动更为迅捷无声。
芷萝宫位置不算核心,夜间守卫相对松散。流珠凭借白日里反复推敲的路线和地形记忆,避开巡守的侍卫和打更的太监,如一道轻烟般向竹幽馆方向潜去。
她选择夜探竹幽馆,而非柳妃的宫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柳妃那边戒备必然森严,且手段诡谲,贸然潜入风险太大。而竹幽馆位置偏僻,贤妃表面不涉纷争,守卫相对松懈,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她必须确认的东西——地脉节点,以及贤妃究竟在做什么。
约莫两刻钟后,竹幽馆黑黢黢的轮廓出现在前方。流伏在一丛茂密的冬青后,仔细观察。馆门紧闭,门前无人,只檐下挂着两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她绕到馆侧,这里围墙稍矮,墙根生着杂草。流珠凝神静气,助跑几步,足尖在墙面一蹬,双手已攀住墙头,腰腹发力,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落入墙内竹林。
竹叶沙响,掩盖了她落地的细微声响。流珠伏地不动,待确认四周无异状,才借着竹影掩护,向白日里留意到的后园方向摸去。
夜间的竹幽馆,比白日更显幽寂,甚至透着一股森然。流珠屏息凝神,将内息运转到极致,听觉、视觉被放大到极限。她听到风吹竹叶的哗哗声,听到远处隐约的梆子声,听到……药圃方向传来极轻微的、规律的“沙沙”声。
有人?这么晚了,谁会在药圃?
流珠心念电转,更小心地贴近地面,借着一排低矮灌木的掩护,缓缓向声源处移动。绕过一丛残菊,药圃的景象映入眼帘。
月色朦胧,但足以看清,药圃旁那间白日里紧闭的小屋,此刻窗缝中透出微弱昏黄的光。那“沙沙”声,正是从屋内传来,像是研磨东西的声响。
流珠不敢靠得太近,她环顾四周,发现小屋侧后方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枝叶繁茂,正对着小屋的窗户。她轻手轻脚地挪到树下,试了试树干,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得益于内息带来的力量和身体的柔韧,她虽有些吃力,但终究悄无声息地爬到了一根粗壮的横枝上,这个角度,恰好能透过未完全掩实的窗缝,窥见屋内一角景象。
屋内陈设简单,靠墙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满是瓶瓶罐罐和研磨工具。一盏琉璃罩灯燃着,火焰稳定,散发出柔和的光。桌旁,一个穿着素色寝衣、外罩深色比甲的身影正背对着窗户,低头专注地研磨着什么。那身形,正是贤妃!
流珠屏住呼吸,凝神细看。贤妃研磨的是一种深紫色的块茎状物体,每研磨一阵,便用小银勺舀起粉末,倒入一个敞口的陶罐中。那陶罐下,隐约可见一个小炭炉,炉中银霜炭燃着暗红的火,保持着罐内温度。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