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雪地无字书,老卒背上的鼓点(2/2)
那只手上的皮肤干裂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还带着洗不净的泥沙,但就像生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李瘸子愣住了。
这是个穿着羊皮袄的老头,背稍微有点驼,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用根草绳系着。
他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没人知道。
“滚。”
老头嘴里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带着股漠北风沙磨砺过的嘶哑。
胡黑瞳孔猛缩。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大得离谱,那是纯粹的、碾压式的外家横练功夫。
他想撤手,却发现整条胳膊都麻了。
“杨……杨业?”胡黑喉咙里的兽骨发出咯咯的摩擦声,那是惊恐到了极点。
老头没搭理他,手腕微微一抖。
喀嚓。
胡黑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被这一抖之力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对面的墙上,落地时右臂已经软绵绵地垂了下来,显然是废了。
他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踢到了铁板,咬碎牙关爬起来,连滚带爬地窜进了风雪里。
李瘸子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他盯着眼前这背影,嘴唇哆嗦着,那个在雁门关老卒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杨业转过身,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一眼李瘸子那条断腿。
“黑水峪下来的?”
李瘸子挺直了腰杆,哪怕那条断腿钻心的疼:“原雁门关左卫传令兵,李二狗!见过老将军!”
杨业点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墙根下依然沉浸在某种节奏里的两个孩子。
“听懂了吗?”杨业问。
李瘸子咽了口唾沫,耳边的炭笔声和指尖敲击声还在继续。
如果是以前,他听不懂。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惊魂,让他脑子里某种生锈的齿轮突然转动起来。
“听懂了,”李瘸子颤声道,“长三,短二,急促六连……这是‘天覆阵’转‘龙飞卫’的变阵指令,还要配合……配合重弩齐射的节点。”
他看向那俩孩子,眼神像见了鬼:“这俩小崽子……不是在玩,是在算时辰?”
“是在传令。”杨业走到李瘸子身后,伸手拍了拍他宽厚的后背,“关内的弩机要动了,声音传不到这里。这俩孩子是‘引线’。”
李瘸子还没明白过来,就感觉杨业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背心。
“借你的背用用。”
下一刻,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劲透过那只手掌,有节奏地撞击在李瘸子的后背上。
咚。咚咚。咚——
李瘸子感觉自己的胸腔成了一面大鼓。
这股力量不伤人,却极具穿透力。
震动顺着他的脊椎骨,传导到脚下的冻土,再顺着地面的青砖,扩散向整个青弋镇。
这节奏,完美地嵌合进了炭笔崽和阿哑制造的那种高频律动里,将其放大,变得沉稳、厚重。
不远处的一间破庙里,几个正在烤火的乞丐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从草堆底下摸出了生锈的断刀。
镇西头的铁匠铺里,打铁的老汉手里的锤子停在半空,侧耳听了半晌,突然把烧红的铁条扔进水里,“刺啦”一声白烟腾起,他转身从风箱后面拖出了一个长条布包。
李瘸子懂了。
这镇上不仅仅只有他一个老兵。
杨业这是把他当成了中继的烽火台,把这道藏在风雪里的军令,敲进每一个老卒的骨头里。
那两个孩子依旧在画,在敲。
杨业的手掌在李瘸子背上一下下地拍击。
李瘸子挺着胸膛,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冻在胡茬上。
他举起手里的竹梆子,在那股内劲的间隙里,狠狠地敲响了更夫的锣。
“平安无事——!”
他嘶哑地吼着这句例行公事的词儿,但那梆子的节奏,分明是:
全军,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