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没人敲,木也响(2/2)

有的雕工精细,有的粗制滥造,有的甚至就是一块石头磨平了底。

但无一例外,它们都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暴动的流民营、抗税的村庄、甚至是辽军的粮草大营外。

“把那些造谣的都抓了?”部下小心翼翼地问。

“抓?”耶律真冷笑一声,随手拿起一块朽木扔进火盆,“你抓得完吗?以前是抓陆寒,抓苏梦枕。

现在呢?只要有一块木头落地,哪怕没人说话,这帮泥腿子自己就能脑补出一出大戏来。他们不需要人带头了,他们现在自己就是头!”

她猛地站起身:“去那个地方,把当年埋的那些假书挖出来!”

半个时辰后,城外的乱葬岗。

几个亲兵满身泥泞地从坑里爬上来,脸色惨白。

“大人……没书。”

耶律真走过去,火把的光照进坑底。

那里没有她当年为了混淆视听埋下的伪版《众口志》,只有一个半人高的泥塑。

泥土还没干透,塑的是个背影,撑着一把断伞。

在那泥塑的脚边,供着半块断裂的醒木。

像是在无声地嘲笑她:你想埋葬的东西,已经发了芽。

汾水河畔,水流湍急。

韩十八蹲在芦苇荡里,手里的刀子飞快地削着一截刚砍下来的毛竹。

他把竹节掏空,按照陆寒教的法子,在竹管里刻了几道极复杂的螺旋纹路。

这种纹路不为别的,只为了让水流穿过时,能发出一种特定的震颤。

做完这最后一只,他将这竹筒子用力抛进了河心。

竹筒随波逐流,打着旋儿往下游漂去。

七日之后,下游的一处水磨坊里。

巨大的水车轮轴突然卡顿了一下,发出“咯噔”一声怪响。

守着磨坊的老汉还没来得及查看,就见那转动的叶片间,卡着几个不知从哪漂来的竹片。

水流冲击着那些破碎的竹片,空气被压缩、挤出。

“呜——呜——呜——”

三声低沉的哨音,混在水声里,居然跟说书先生拍案的声音有着七分神似。

磨坊边上,有个平时连雷声都听不见的聋哑孩子,此刻正把手贴在震动的水车架子上。

那股奇异的震动顺着木头传进他的指尖,直达心口。

孩子突然张大嘴,指着河水,咿咿呀呀地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那是他在复述那股震动。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汾河水活了,流水也在讲古。

百姓们争相去河里打捞那些残破的竹片,供在案头上,仿佛那是什么神物。

夜又深了。

破庙的角落里,赵小满还没睡。

他觉得怀里那块木头越来越烫,甚至开始微微震颤,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把它和远方某种宏大的频率连在了一起。

庙外起了风,穿过房梁上的破洞,发出尖锐的呼啸。

那风声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遥远的、类似竹哨余音的震响。

赵小满鬼使神差地掏出那块木头,贴在耳朵边。

没错,是那个节奏。

天地间仿佛有个巨大的共鸣箱,南边的风,北边的雪,河里的水,都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节奏串联起来。

他缓缓闭上眼,嘴唇嗡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接上了那未完的故事:

“……所以说书人闭嘴那天,才是大家真正开始说话的日子。”

庙外的雪地上,一串陌生的脚印已经停驻了很久。

那是靖言司最顶尖的密探。

他手里的刀早已出鞘,在此刻只要推门进去,就能割断那个孩子的喉咙。

可他在门外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最终,那把刀无声地归了鞘。

那双脚印在雪地里转了个向,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中,没有回头,也没有向上面发出一字半句的回报。

天边隐隐滚过一声闷响,不知是哪里的春雷提前动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嵩山少林,那片早已化为焦土的藏经阁废墟深处,每逢雨夜,地底便会传出阵阵沉闷的回响,似经文诵读,又似兵戈暗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