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魏纪十（2/2）

??15. 皇太后郭氏去世。

??16. 邓艾在成都，颇为自夸，他对蜀汉的士大夫们说：“你们诸位幸亏遇到了我，才有了今天，要是遇到吴汉那样的人，早就被灭族了。”（胡三省注：吴汉屠杀成都的事，见四十二卷汉光武帝建武十二年的记载。 ）邓艾写信给晋公司马昭说：“用兵有先制造声势，然后再采取实际行动的策略，汉初，李左车就用这个道理劝说韩信，我也是借鉴了这个说法来向您进言。（胡三省注：司马昭已经接受了封爵和赏赐，所以邓艾在信中称呼他的爵位。 ）现在趁着平定蜀汉的势头去攻打吴国，吴国人一定会震惊恐惧，这正是席卷吴国的好时机。不过，大规模作战之后，将士们都很疲惫，不能马上出兵，还是应该慢慢来。可以留下陇右的两万士兵、蜀汉的两万士兵，让他们煮盐、冶铁，这是军队和农业的重要事务。（胡三省注：蜀地有盐井，朱提产银，严道、邛都产铜，武阳、南安、临邛、沔阳都产铁，汉代设置了盐官、铁官，邓艾想恢复这些产业的利益。 ）同时打造战船，为顺流而下攻打吴国做好准备。然后派使者去告诉吴国人其中的利害关系，吴国肯定会归顺，这样不用征战就能平定吴国。现在应该优待刘禅，以此来招降孙休，封刘禅为扶风王，赏赐他财物，为他配备侍从。扶风郡有董卓修建的坞堡（胡三省注：董卓在扶风郿县修建了坞堡。 ），可以把那里作为他的宫舍，封他的儿子为公侯，让他们在郡内的县享受食邑，以此来显示对归降者的恩宠；开放广陵（今江苏扬州）、城阳（今山东莒县），作为将来封给吴国人的领地（胡三省注：开放广陵、城阳作为封给孙休的王国。广陵属徐州，城阳属青州，大概魏国的广陵郡治所在淮阴旧城，城阳郡治所在莒县，这两个郡的边界实际上是相连的。 ），这样吴国人就会畏惧我们的威严，感怀我们的恩德，望风而降了！”司马昭派监军卫瓘去告诫邓艾：“凡事应当先上报，不适合擅自行动。”邓艾却再次强调说：“我奉命出征，按照您的策略行事，如今首恶已经归服，至于秉承皇帝旨意授予官职，安抚刚刚归附的人，这是合乎时宜的做法。现在蜀汉已经全部归降，其领土南到南海（胡三省注：南中地区，东南靠近大海，与交趾接壤。 ），东接吴郡、会稽，应该尽早稳定下来。如果等待朝廷的命令，往返路途遥远，会耽误很多时间。按照《春秋》的大义，‘大夫出使国外，遇到可以安定国家、有利于国家的事情，可以自行决断。’（胡三省注：这是《春秋公羊传》中的话。 ）现在吴国还没有归服，他们的形势和蜀汉相连，我们不能拘泥于常规，而错失良机。《兵法》上说：‘前进不是为了追求个人名声，后退也不逃避罪责。’（胡三省注：《孙子》说：将领最重要的职责，不可不仔细考察，前进不追求个人名声，后退不逃避罪责。只求保护民众，有利于君主，这样的将领是国家的珍宝。 ）我虽然没有古人那样的气节，但也不会因为怕被人猜疑，而损害国家的大计！”

??钟会内心怀有谋反的想法，姜维察觉到了，他想利用钟会制造混乱，于是劝钟会说：“听说您自从在淮南作战以来，计谋从未有过失误（胡三省注：指平定诸葛诞的叛乱。 ），晋朝的国运能够昌盛，全靠您的力量。如今您又平定了蜀汉，威望和德行震动当世，百姓推崇您的功劳，主上却忌惮您的智谋，在这样的情况下，您想平安地归居朝堂吗？为什么不效仿陶朱公范蠡，泛舟归隐，功成身退，保全自己呢！”（胡三省注：越国大夫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灭掉吴国，洗雪了会稽之耻后，便乘坐小船，漂泊五湖，最后隐居在陶地，为了彻底隐姓埋名，他自号陶朱公。 ）钟会说：“您说得太远了，我做不到。况且现在，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姜维说：“其他的办法，以您的智慧和能力肯定能想到，就不用我这老头子操心了。”从此，两人的关系变得非常亲密（胡三省注：好，呼到翻。 ），出门同坐一辆车，坐下同处一张席。钟会因为邓艾擅自秉承皇帝旨意行事，便和卫瓘秘密向司马昭报告，说邓艾有谋反的迹象。钟会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他在剑阁截获了邓艾的奏章和上报的文书（胡三省注：章表是呈给魏朝的；白事是报告给晋公司马昭的。 ），将其中的言辞都做了篡改，让内容显得傲慢无礼，还夸大邓艾的功劳；他又伪造晋公司马昭的回信，以此来引起司马昭对邓艾的怀疑。这样既激怒了司马昭，又让邓艾心生疑虑。

??**咸熙元年（甲申，公元264年）** （胡三省注：这一年五月才改元咸熙，此时还是景元五年。 ）

??1. 春季，正月，壬辰日，朝廷下诏，用囚车押送邓艾回朝。晋公司马昭担心邓艾不服从命令，便命令钟会进军成都，又派贾充率兵进入斜谷（今陕西眉县西南）。司马昭亲自率领大军，侍奉魏元帝前往长安（今陕西西安），因为各位王公都在邺城（今河北临漳县西南），便任命山涛为行军司马，镇守邺城。（胡三省注：楚王曹彪死后，魏国把各位王公都集中安置在邺城，事见七十五卷邵陵厉公嘉平三年的记载。行军司马这个名号就是从这时开始有的。 ）

??当初，钟会因为才能出众而得到任用，司马昭的夫人王氏对司马昭说：（胡三省注：司马昭的夫人王氏，是王肃的女儿，生了晋武帝司马炎和齐王司马攸，后来被追谥为文明皇后。 ）“钟会见利忘义，喜欢惹是生非，如果过于宠信他，一定会出乱子，不能让他担当重任。”等到钟会将要讨伐蜀汉时，西曹属邵悌对晋公司马昭说：（胡三省注：从汉代以来，丞相府设有东、西曹掾属。 ）“现在派钟会率领十多万人去讨伐蜀汉，我觉得钟会单身一人，没有家属作为人质（胡三省注：魏国制度，凡是派遣将帅出征，都要留下他们的家属做人质。钟会单身没有子女，所以说单身无任。 ），不如派其他人去。”晋公司马昭笑着说：“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蜀汉多次侵犯我们的边境，使得我们军队疲惫，百姓劳累，现在我去讨伐他们，就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胡三省注：指掌，形容事情容易办到。 ），但众人都说蜀汉不可讨伐。人要是心里先有了畏惧，那么智慧和勇气都会丧失，在这种情况下还强行让他们出征，只会被敌人俘虏。只有钟会和我的想法一致，现在派他去讨伐蜀汉，蜀汉必定能被灭掉。灭掉蜀汉之后，就算真如你所担心的那样，又何必担心他会作乱呢！（胡三省注：意思是说钟会要是作乱，自己也有办法对付他。 ）蜀汉已经灭亡，那些遗民震惊恐惧，不足以和他一起图谋大事；我们中原的将士都想回家，也不会听从他的指挥。钟会要是敢作恶，只会落得个灭族的下场。你不必为此担忧，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这种想法！”等到晋公司马昭要前往长安时，邵悌又说：“钟会所统领的兵力，是邓艾的五六倍，只需要命令钟会去抓捕邓艾就行，您不必亲自前往。”晋公司马昭说：“你忘了之前说的话了吗，怎么还说不用我去呢？虽然如此，你说的话可不能传出去。我向来以诚心待人，只要别人不辜负我就行，我怎么能先对别人起疑心呢！最近贾护军问我‘是否怀疑钟会’（胡三省注：贾护军，指贾充，当时担任中护军。 ），我回答说：‘现在派你去，我难道会怀疑你吗？’贾充也无话可说。我到了长安，自然就能处理好这件事。”

??钟会派卫瓘先到成都抓捕邓艾，他认为卫瓘的兵力少，想借邓艾之手杀掉卫瓘，然后以此给邓艾定罪。卫瓘知道钟会的心思，但又无法拒绝这个命令（胡三省注：卫瓘监督邓艾、钟会的军队，被派去抓捕邓艾，这是职责所在，所以不能拒绝。 ），于是在夜里赶到成都，向邓艾所统领的将领们发布檄文，声称：“我奉诏前来抓捕邓艾，其他人一概不追究；如果主动前来归附官军，还会像之前一样得到爵位和赏赐（胡三省注：指会再次加爵赏赐，如同之前平定蜀汉时一样。 ）；要是敢不出来，将被诛灭三族！”等到鸡鸣时分，将领们都来归附卫瓘，只有邓艾营帐中的人还在。天刚亮，卫瓘打开营门，坐着使者的车（胡三省注：《续汉书·舆服志》记载有大使车、小使车、诸使车。大使车，乘车的人站着，由四匹马驾车，车有红色的帷幕，持节的使者出行时，前面有两辆贼曹车、一辆斧车、一辆督车、一辆功曹车作为先导，伍伯、璅弩十二人，辟车四人，后面跟着四辆车；没有符节的使者，只有一辆车作为先导，随从人员减半。小使车，乘车的人不站着，有騑马，车有红色的屏泥，涂有油，有深红色的帷幕，先导没有斧车。近小使车，车厢用兰木制成，车轮是红色的，车盖是白色的，帷幕是红色的，有四十名骑马的随从。这是追捕、查办案件，奉命抓捕人时所乘坐的车。诸使车，车轮都有朱红色的斑纹，有四根辐条，车衡和车轭也是红色的。 ），直接进入邓艾的住所；邓艾还躺在床上没起来，卫瓘就把邓艾父子抓了起来，关进囚车。邓艾的部将们想要劫持邓艾，整顿兵器冲向卫瓘的营地；卫瓘轻装出门迎接他们，假装在起草表章，声称要为邓艾辩白（胡三省注：诡言将申明邓艾没有谋反之心。 ），部将们相信了他的话，便停了下来。

??丙子日，钟会到达成都，将邓艾押送京城。钟会忌惮的只有邓艾，邓艾父子被擒后，钟会独自统领大军，威震西部地区，于是他下定决心谋反。钟会想让姜维率领五万人作为先锋，从斜谷出兵，自己则率领大军跟在后面。到达长安后，他计划让骑兵从陆路、步兵从水路，顺着渭水进入黄河，认为五天就能到达孟津（今河南孟津县东北），再和骑兵在洛阳会合，这样很快就能平定天下。这谈何容易！钟会收到晋公司马昭的信，信中说：“我担心邓艾可能不会听从征召，现在派中护军贾充率领一万步兵和骑兵，直接进入斜谷，驻扎在乐城（今陕西城固县西，诸葛亮所筑 ）（胡三省注：诸葛亮所筑成固的乐城。 ），我亲自率领十万大军驻扎在长安，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钟会看完信后大惊失色，叫来亲信，对他们说：“只是抓捕邓艾，相国知道我一个人就能搞定；（胡三省注：指司马昭知道钟会足以办成抓捕邓艾的事。 ）现在他派来这么多军队，一定是察觉到我有别的想法了，我必须马上行动。如果成功了，我就能得到天下；失败了，退保蜀地和汉中，也能像刘备一样割据一方！”（胡三省注：蜀、汉，指汉代的蜀郡、汉中郡一带。 ）丁丑日，钟会把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的官员（胡三省注：这些都是跟随钟会在成都的官员。 ）以及蜀汉的旧官员都召集起来，在蜀汉的朝堂上为太后发丧（胡三省注：明元郭太后去年去世。蜀汉的都城成都有朝堂。朝，直遥翻。 ），他伪造太后的遗诏，让自己起兵废掉司马昭，并把诏书展示给在座的人看，让他们讨论，之后还在木板上写下任命，让自己的亲信代替原来的将领统领各军；他把召集来的官员都关在益州的各个官署的屋子里，关闭城门和宫门，派兵严密把守。卫瓘假装病重，到外面的官舍去养病。钟会相信了他，不再有什么顾虑。

??姜维想让钟会把从北方来的将领们全部杀掉，然后自己再趁机杀掉钟会，把魏国士兵全部坑杀，重新拥立蜀汉后主，他秘密写信给刘禅说：“希望陛下能忍受几天的屈辱，我想让国家转危为安，让汉室的光辉再次照耀。”（胡三省注：姜维的心意始终向着蜀汉，千年之后，依然如赤心般明亮。陈寿、孙盛、干宝对他的讥讽贬低都是不对的。 ）钟会想听从姜维的话，杀掉那些将领，但又犹豫不决。

??钟会的帐下督丘建（胡三省注：《风俗通》记载：丘姓是鲁左丘明的后代。又说：齐太公封在营丘，他的支孙以地为氏。 ）原本是胡烈的部下，钟会很喜欢并信任他。丘建同情胡烈被单独关押，就向钟会请求，让胡烈的一名亲兵进去拿饮食，其他牙门也都按照惯例，各自派一人进去。胡烈骗自己的亲兵，并秘密地告诉他的儿子胡渊说：“丘建偷偷传消息说，钟会已经挖好了大坑，准备了几千根白色的棍棒，打算把外面的士兵全部叫进去，每人赏赐一顶白色的帽子（胡三省注：?，是魏武帝曹操所制，形状像弁，缺四个角。 ），授予他们散将的职位，然后用棍棒把他们依次打死，扔进坑里。”其他牙门的亲兵也都传开了这个消息，一夜之间，大家互相转告，全都知道了。己卯日，中午时分，胡渊率领他父亲的士兵，擂鼓冲出营门，其他各路军队也都不约而同地击鼓呐喊着冲了出来，没有人督促，却都争先恐后地冲向城中。当时钟会正在给姜维分发铠甲和兵器，有人报告说外面有喧闹声，好像是失火了（胡三省注：匈，许容翻，又许勇翻。毛晃说：匈匈，是喧闹、骚乱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报告说士兵们正向城中冲来。钟会大惊失色，对姜维说：“士兵们来势汹汹，好像要闹事，这该怎么办？”姜维说：“只能迎战了！”钟会派兵去杀被关押的那些牙门和郡守，屋里的人一起举起桌子顶住门（胡三省注：内人，指被钟会关在屋子里的人。机，举绮翻，是机案的意思。 ），士兵们砍门，却无法砍破。不一会儿，城外的士兵架起梯子登上城墙（胡三省注：斯，是这的意思；须，是等待的意思；指这段时间不长，很快就会有结果。 ），有的人还放火烧城，士兵们像蚂蚁一样乱哄哄地涌进来，箭如雨下，牙门和郡守们各自从屋顶逃出来，和自己的士兵会合。姜维率领钟会的亲信迎战，亲手杀死了五六个人，最后众人一拥而上，斩杀了姜维，又争着上前杀死了钟会。（胡三省注：《考异》说：《卫瓘传》记载：“钟会留下卫瓘商议事情，在木板上写道：‘想要杀掉胡烈等人’，拿给卫瓘看，卫瓘不同意，两人因此产生了猜忌。卫瓘上厕所时，见到胡烈原来的仆役，让他向三军宣告钟会谋反。钟会逼迫卫瓘做出决定，两人一夜没睡，都把刀横放在膝盖上。外面的各路军队已经暗中想要攻打钟会，但卫瓘没有出来，他们不敢先动手。钟会派卫瓘去慰问各路军队，卫瓘就下了殿。钟会后悔派他去，派人去叫卫瓘；卫瓘借口头晕发作，假装摔倒在地；等他走出阁门，几十个人追了上来。卫瓘到了外面的官舍，喝了盐汤，大吐一场。钟会派亲信和医生去查看，都说他起不来了，钟会因此不再有顾虑。到了晚上，城门关闭，卫瓘写了檄文，宣告各路军队已经起义。天亮后，大家一起攻打钟会，把他杀了。”常璩《华阳国志》记载：“钟会命令将领们发丧，想趁机杀掉他们；将领们进去了一半，南安太守胡烈等人知道了他的阴谋，就烧毁成都东门，袭击并杀死了钟会和姜维。”现在依据《魏志》的记载。又《世语》记载：“姜维死的时候被剖开肚子，发现他的胆像斗一样大。”像斗那么大的胆，身体是容纳不下的，恐怕应该是“升”。 ）钟会的将士死了几百人，他们还杀了蜀汉太子刘璿和姜维的妻子儿女，军队四处抢劫，死伤无数，一片混乱。卫瓘部署各路将领，过了好几天才平定了局势。

??邓艾本营的将士们把邓艾从囚车中救了出来，想要迎接他回来。卫瓘因为自己和钟会一起陷害了邓艾，担心邓艾会报复，于是派护军田续等人率兵袭击邓艾，在绵竹西边遇到邓艾父子，将他们斩杀。邓艾进入江油的时候，田续畏缩不前，邓艾本想杀了他，后来又放了他。等到卫瓘派田续去追杀邓艾时，对他说：“你可以报江油受辱的仇了。”镇西长史杜预对众人说：“卫瓘恐怕难以幸免了！（胡三省注：卫瓘担任镇西军司，而杜预是镇西长史，他们是同僚，军事方面由卫瓘负责。 ）他身为名士，地位和声望都已经很高了，却没有高尚的品德，也不能公正地管理下属，（胡三省注：指卫瓘激田续去报复邓艾，以报私仇。 ）他怎么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呢！”卫瓘听说后，来不及坐车就去拜访杜预，向他谢罪。杜预是杜恕的儿子（胡三省注：杜恕的事迹见七十三卷魏明帝景初元年的记载。 ）。邓艾在洛阳的其他儿子都被处死，他的妻子和孙子被流放到西城（今陕西安康市西北）（胡三省注：西城县属魏兴郡。这为晋武帝后来录用邓艾的孙子邓灼埋下了伏笔。 ）

??钟会的哥哥钟毓曾经秘密对晋公司马昭说：“钟会心思狡诈，难以保证他会忠诚，不能让他独掌大权。”等到钟会谋反，钟毓已经去世，晋公司马昭念及钟繇的功勋以及钟毓的贤能（胡三省注：钟繇有平定关中的功劳。 ），特意赦免了钟毓的儿子钟峻、钟辿，让他们依旧保留原有的官爵。（胡三省注：裴松之解释：辿，敕连翻。 ）钟会的功曹向雄收敛安葬了钟会的尸体，晋公司马昭召见他并责备说：“以前王经死的时候，你在东市哭吊他，我没有过问（胡三省注：事见上卷景元元年的记载。 ），钟会亲自谋反，你却又去收敛安葬他，如果我再宽容你，国法该怎么办！”向雄说：“从前先王掩埋暴露的尸骨，这种仁德连腐朽的骨头都能感受到（胡三省注：《礼记·月令》记载：孟春之月，掩埋暴露的尸骨。郑玄注释说：干枯的骨头叫骼，腐烂的肉叫胔。陆德明说：暴露在外的骨头叫骼，带有肉的叫胔。骼，江百翻。胔，才赐翻。 ），周文王的恩泽甚至惠及死去的枯骨。当时难道是先占卜他们的功劳和罪过，然后才去收葬的吗！如今钟会已经被诛杀，国法已经得到了伸张，我出于道义收敛安葬他，这也没违背教化。上面制定法律，下面弘扬教化，用这样的方式来治理天下，不也可以吗，何必让我违背道义，违背良心，在世上苟且偷生呢！您把已经死去的钟会当作仇人（胡三省注：意思是钟会已经被诛杀，晋公司马昭还把他的尸体当作仇人，不让人收葬。 ），把他抛弃在荒野，这难道是仁人贤士的度量吗！”晋公司马昭听了很高兴，和他一起宴饮交谈，然后送他回去了。

??2. 二月，丙辰日，魏元帝的车驾返回洛阳。

??3. 庚申日，安葬明元皇后。

??4. 当初，刘禅派巴东太守襄阳人罗宪率领两千士兵驻守永安（今重庆奉节县东）（胡三省注：《姓谱》记载：罗姓本是颛顼的后代，受封于罗国，在今天的房州，后来被楚国灭掉，子孙就以罗为姓。谯周《巴记》记载：汉献帝初平六年，益州司马赵韪建议把巴郡的汉安等县划分出来，设立永宁郡。建安六年，刘璋把永宁郡改名为巴东郡，治所在鱼复县；蜀汉先主章武二年，把鱼复县改名为永安县。 ），罗宪听说成都战败，官吏和百姓都惊慌不安，他斩杀了一个声称成都已乱的人，百姓这才安定下来。等到收到刘禅的亲笔敕令，他便率领部下在都亭（永安城的都亭 ）举哀三天。吴国得知蜀汉战败，便起兵西进，表面上说是救援，实际上想要袭击罗宪。罗宪说：“我们的国家已经灭亡，吴国本是我们的盟友，却不体谅我们的危难，反而背弃盟约，谋取私利，实在是太不道义了。而且蜀汉已经灭亡，吴国又怎么能长久呢，我怎么能成为吴国的降虏呢！”于是他坚守城池，修缮武器装备，向将士们宣誓，激励他们坚守气节和道义，将士们听后都非常激愤。吴国人听说钟会、邓艾战败，蜀汉百城无主，便有了兼并蜀汉的想法，但是巴东郡防守坚固，他们的军队无法通过，于是派抚军步协率领大军西进。步协是步骘的儿子，吴国任命他为抚军将军。罗宪兵力薄弱，难以抵挡，便派参军杨宗突围北上，向安东将军陈骞告急，同时把文武官员的印信、绶带以及人质送到晋公司马昭那里。步协攻打永安，罗宪与他交战，大败步协。吴主孙休大怒，又派镇军陆抗等人率领三万人马，增援对罗宪的围攻（胡三省注：当时吴国任命陆抗为镇军将军，都督西陵。帅，读曰率。 ）。

??5. 三月，丁丑日，任命司空王祥为太尉，征北将军何曾为司徒，左仆射荀顗为司空。

??6. 己卯日，晋公司马昭的爵位晋升为晋王，增加封邑十个郡。（胡三省注：高贵乡公甘露三年，晋公司马昭开始被封八个郡；元帝景元三年，加封司州的弘农、雍州的冯翊，一共十个郡；现在又增加封邑十个郡，总共二十个郡。 ）王祥、何曾、荀顗一起去拜见晋王司马昭，荀顗对王祥说：“相王的地位尊贵，何侯和满朝大臣都已经表达了敬意，今天我们就应该一起向他下拜，没什么可犹豫的。”王祥说：“相国虽然尊贵，但他终究是魏国的宰相，我们是魏国的三公；王和公之间仅仅相差一个等级而已，哪有天子的三公能随便向人下拜的道理！这样做会损害魏国朝廷的威望，也有损晋王的德行，君子待人以礼，我不会这么做的。”等到进去拜见时，荀顗就下拜行礼，而王祥只是拱手作揖。晋王司马昭对王祥说：“今天我才知道您对我的敬重之情有多深啊！”

??7. 刘禅全家东迁洛阳，当时局势混乱，匆忙之间，刘禅的大臣们没有跟随他一起走的（胡三省注：姜维死后，张翼、廖化、董厥想必也死于乱兵之中。 ），只有秘书令郤正和殿中督汝南人张通舍弃妻子儿女，单身跟随刘禅。刘禅依靠郤正的引导，言行举止都得体恰当（胡三省注：刘禅刚到洛阳，面见魏国君臣，他的礼仪都恰到好处。唉！如果让郤正束带站在朝堂上，对上辅佐蜀汉君主，对下与宾客交谈，事事都做得恰当而没有失误，这难道不是臣子最大的心愿吗！ ），刘禅感慨叹息，后悔没有早点了解郤正。

??当初，蜀汉建宁太守霍弋都督南中地区（胡三省注：建宁，是汉代的益州郡，蜀汉后主建兴元年，改名为建宁郡，治所在味县。 ），听说魏军到来，他想要赶赴成都救援，刘禅认为抵御敌人的部署已经确定，没有同意。成都失守后，霍弋身着白色丧服，大哭三天。将领们都劝霍弋尽快投降，霍弋说：“现在道路阻断，我还不清楚主上的安危，是去是留关系重大，不能草率行事。如果魏国以礼相待主上，那么我保全南中地区后再投降也不晚。如果主上遭遇危险和屈辱，我将拼死抵抗，还管什么早晚呢！”得知刘禅东迁洛阳的消息后，霍弋才率领南中六郡的将领和太守上表说：（胡三省注：南中原本有七郡，这里说六郡，大概是因为越巂郡已经投降魏国了。 ）“我听说人一生有三个最重要的人，侍奉他们要一心一意，遇到危难时，就要舍命尽忠。（胡三省注：没有父母，人怎么能出生，没有君主，人靠什么生存，这就是所谓的人一生有三个最重要的人。 ）如今我的国家战败，主上归附他人，我守着这里已经没有意义，所以我向您归降，绝不敢有二心。”晋王司马昭认为他很忠义，任命他为南中都尉，让他继续担任原来的职务。

??丁亥日，封刘禅为安乐公（胡三省注：《晋志》记载：安乐，属燕国。 ），他的子孙和大臣们被封侯的有五十多人。晋王司马昭与刘禅一起宴饮，特意为他安排了蜀国的歌舞表演（胡三省注：蜀技，就是蜀地的音乐舞蹈，比如巴渝舞之类。 ），旁边的人都为此感到伤感，而刘禅却谈笑自如。司马昭对贾充说：“一个人无情到这种地步，就算诸葛亮还活着，也无法辅佐他长久地保住国家，更何况是姜维呢！”过了几天，司马昭问刘禅：“你很想念蜀国吗？”刘禅回答：“这里很快乐，我不想念蜀国。”郤正听说后，对刘禅说：“如果晋王以后再问您，您应该哭着回答：‘先人的坟墓远在岷山、蜀地，我心里一直想着西边，没有一天不想念。’（胡三省注：西悲，化用《诗经·东山》中的语句，这是文人的引经据典。 ）然后闭上眼睛。”后来司马昭果然又问起，刘禅就按照郤正说的回答，司马昭说：“这话怎么像是郤正说的呢！”刘禅惊讶地看着他，说：“确实如您所说。”旁边的人都笑了。

??8. 夏季，四月，新附督王稚乘船从海上进入吴国的句章（今浙江宁波市江北区慈城镇南 ）（胡三省注：新附督，大概是把新归附的吴国人单独编成一部，设置督来统领。句章县属会稽郡。贤说：句章故城在今鄮县西。 ），掳掠了当地的官员和百姓二百多人后返回。

??9. 五月，庚申日，晋王司马昭奏请恢复五等爵位，封骑督以上的官员六百多人。（胡三省注：这是为了奖赏他们平定蜀汉的功劳。周朝的制度，爵位分为五等：公、侯的封地百里；伯的封地七十里；子、男的封地五十里。秦朝废除了五等爵制。汉代的列侯以户数多少来区分等级。汉献帝建安二十年，魏王曹操设置名号侯来奖赏军功，虚封从此开始。现在虽然恢复了五等爵制，但也是虚封。骑，奇寄翻。 ）

??10. 甲戌日，改元。（胡三省注：这才改元咸熙。 ）

??11. 癸未日，追封舞阳文宣侯司马懿为晋宣王，忠武侯司马师为景王。

??12. 罗宪被围攻了整整六个月，却一直没有等到救援，城中一大半的人都染上了疾病。有人劝罗宪放弃城池逃走，罗宪说：“我是一城之主，百姓都仰仗着我；在他们危难的时候我不能保护他们，危急时刻却弃城而逃，这不是君子所为，我就在这里尽忠职守，死而后已！”陈骞向晋王司马昭报告了此事，司马昭派荆州刺史胡烈率领两万步兵和骑兵攻打西陵（今湖北宜昌市西陵区）来救援罗宪，秋季，七月，吴国军队撤退。晋王司马昭让罗宪继续担任原来的职务，加封为陵江将军（胡三省注：沈约《宋书·百官志》记载：魏国设置陵江将军，在四十种将军名号中排在首位，意思是想要凌驾于长江之上，荡平吴、会地区。 ），封万年亭侯。

??13. 晋王司马昭上奏，让司空荀顗制定礼仪制度，中护军贾充修正法律，尚书仆射裴秀商议官制，太保郑冲总领并裁决这些事务。

??14. 吴国从交州（今广东、广西大部分地区及越南北部地区 ）分出一部分，设置广州（今广东地区 ）。（胡三省注：汉武帝元鼎六年，开拓百越地区，设置交趾州刺史，治所在龙编。汉献帝建安八年，改名为交州，治所在苍梧广信县。建安十六年，治所迁移到南海番禺县。到这时分为两个州，广州治所在番禺，交州治所仍在龙编。 ）

??15. 吴主孙休卧病在床，无法说话，于是他手写诏书，召丞相濮阳兴进宫，让儿子孙出来拜见他。孙休拉着濮阳兴的手臂，指着孙托付给他。癸未日，吴主孙休去世，谥号景帝，年仅三十岁。大臣们尊朱皇后为皇太后。

??吴国人因为蜀汉刚刚灭亡，交趾又发生叛乱，国内人心惶惶，他们想要拥立一位年长的君主。左典军万彧曾经担任乌程令，与乌程侯孙皓关系很好，他称赞孙皓“才华出众，见识不凡，英明果断，就像长沙桓王孙策一样（胡三省注：孙策谥号长沙桓王。 ）；而且他还勤奋好学，遵守法度。”万彧多次在丞相濮阳兴、左将军张布面前称赞孙皓，濮阳兴、张布便劝说朱太后，想要立孙皓为继承人。朱太后说：“我只是一个寡妇，哪里懂得国家大事的谋划，只要吴国不灭亡，祖宗的宗庙能有所依靠，就行了。”于是他们迎立孙皓为帝，改元元兴，大赦天下。孙皓字元宗，是孙和的儿子。

??16. 八月，庚寅日，任命中抚军司马炎为相国副手，协助处理相国事务。（胡三省注：依照五官中郎将的旧例。 ）

??17. 当初，钟会讨伐蜀汉的时候，辛宪英对她丈夫的侄子羊祜说：“钟会处事放纵肆意，这不是能长久居于人下的做法，我担心他有别的心思。”钟会邀请辛宪英的儿子郎中羊琇担任参军，辛宪英担忧地说：“以前我为国家担忧，现在灾难要降临到我家了。”羊琇向晋王司马昭坚决请求不去，但司马昭没有同意。辛宪英对羊琇说：“你去吧，要小心谨慎，在军队里，能让你平安无事的，大概只有仁爱和宽容了！”羊琇最终平安归来。朝廷下诏，因为羊琇曾经劝谏钟会不要谋反，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胡三省注：羊琇是司马师夫人的堂叔父，所以因为劝谏钟会的功劳而获得封赏。 ）

??18. 九月，戊午日，任命司马炎为抚军大将军。（胡三省注：《晋志》记载：抚军大将军的地位与三公相当，在骠骑、车骑、卫、伏波等将军之下。 ）

??19. 辛未日，下诏任命吕兴为安南将军，都督交州诸军事，让南中监军霍弋遥领交州刺史，霍弋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自行选拔任用下属官员。霍弋上表推荐建宁人爨谷为交趾太守（胡三省注：爨氏是建宁的大姓，世代都是当地的首领，到隋唐时期分为东爨、西爨蛮。杜佑说：昆明在越巂西南，是各个爨氏居住的地方。 ），并率领牙门董元、毛炅、孟干、孟通、爨能、李松、王素等人带兵去援助吕兴，还没到达，吕兴就被他的功曹王统杀害了。

??20. 吴主孙皓将朱太后贬为景皇后（胡三省注：降低她的名号，依从丈夫的谥号，而孙皓抬高自己的父亲，尊崇自己的母亲。 ），追谥父亲孙和为文皇帝，尊母亲何氏为太后。

??21. 冬季，十月，丁亥日，下诏任命在寿春俘获的吴国相国参军徐绍为散骑常侍，水曹掾孙彧为给事黄门侍郎（胡三省注：水曹掾是吴国相府设置的官职。吴国未曾设置相国，魏国人把晋王司马昭称为相国，因此也把吴国丞相的参军称作相国参军。 ），让他们出使吴国，他们在魏国的家人都可以随行，而且吴国也不必让他们回来，以此来显示魏国的诚信（胡三省注：意思是吴国不必让他们回来，以此来彰显中原大国的诚信，拉拢吴国人的心。晋王司马昭还趁机给吴主孙皓写信，向他说明其中的利害祸福。 ）。

??22. 当初，晋王司马昭娶了王肃的女儿，生下司马炎和司马攸，司马昭 把司马攸过继给司马师为后（胡三省注：司马师谥号景王。 ）。司马攸生性孝顺友爱，多才多艺，为人清正平和，公正允当，名声超过了司马炎，晋王司马昭很喜欢他，常常说：“天下是景王的天下，我现在暂居相位，等我百年之后，大业应该归司马攸继承。”司马炎成年后，头发长到拖地，手臂下垂能超过膝盖，他曾经从容地问裴秀：“人有面相之说吗？”并把自己与众不同的面相展示给裴秀看。裴秀因此心向司马炎。羊琇与司马炎关系很好，他为司马炎出谋划策，观察时政中应该增减或修改的地方，并让司马炎提前记住，以备晋王询问。晋王司马昭想立司马攸为世子，山涛说：“废长立幼，违背礼制，不吉利。”贾充说：“中抚军司马炎有君主的德行，不能更换。”何曾、裴秀也说：“中抚军聪明神武，有超越世人的才华，声望很高，而且相貌不凡，这本来就不是做臣子的面相。”晋王司马昭因此拿定了主意，丙午日，立司马炎为世子。（胡三省注：这为晋武帝司马炎后来不能容下齐王司马攸埋下了伏笔。 ）

??23. 吴主孙皓封太子孙以及他的三个弟弟为王（胡三省注：孙的弟弟们，名字分别为 ，音如兕觥的“觥”；次名壾，壾音如草莽的“莽”；次名 ，音如褒衣下大宽大的“褒”。这些都是吴主孙休亲自取的名字。邹： ，《集韵》：乌关切，音弯。广韵同。 ，《集韵》：姑横切，音觥。 ），立妃子滕氏为皇后。

??24. 当初，吴主孙皓刚即位的时候，颁布了优厚的诏书，抚恤士兵和百姓，打开粮仓，赈济贫困之人，挑选宫女许配给没有妻子的人，还把苑囿中饲养的禽兽全部放生。当时人们都称赞他是英明的君主。但他得志之后，变得粗暴骄横，猜忌心重，又好酒好色，大臣和百姓都大失所望，濮阳兴、张布暗自后悔。有人在吴主面前诋毁他们，十一月初一，濮阳兴、张布进宫朝见，吴主孙皓将他们逮捕，流放到广州，在途中将他们杀害，并诛灭三族。孙皓任命皇后的父亲滕牧为卫将军，录尚书事。（胡三省注：滕牧是滕胤的族人。滕胤被孙綝杀害。 ）

??25. 这一年，废除了屯田官。（胡三省注：设置屯田官的事，见六十二卷汉献帝建安元年的记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