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汉纪十（2/2）

5. 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从雁门出兵，将军李息从代郡出兵；卫青斩杀和俘虏匈奴数千人。

6. 东夷薉（hui）君南闾等率领二十八万人投降汉朝，汉朝在当地设置了沧海郡（胡三省注：服虔说：薉貊在辰韩的北边，高句丽、沃沮的南边，东边一直到大海。师古说：南闾，是薉君的名字。《食货志》记载：彭吴开通道路，使汉朝与薉貊、朝鲜相通，并设置了沧海郡。陈寿《夫余传》记载：魏时，夫余国的仓库里有玉璧、珪瓒，世代相传，被视为宝物。老人们说这是先代朝廷赏赐的，上面的印文写着“濊王之印”。国内有一座旧城叫濊城，大概这里原本是濊貊的土地。又《濊传》记载：汉武帝灭掉朝鲜后，设置乐浪郡，从单单大岭以西属于乐浪郡，从大岭以东的七个县，由都尉管理，那里的百姓都是濊人，现在的不耐濊，都是他们的后代。据《汉书·地理志》，乐浪东部都尉治所在不耐县。《考异》说：《史记·平准书》说：彭吴通过贸易往来灭掉朝鲜，设置了沧海郡。按：灭掉朝鲜和设置沧海郡，是两件不同的事，不知道哪件事出自彭吴的谋划 ）。为安置这些人，花费的人力和财力与经营南夷差不多，燕、齐一带因此动荡不安。

7. 这一年，鲁共王刘余、长沙定王刘发都去世了。这两位王都是汉景帝的儿子：刘余在景帝前二年被封为淮阳王，三年后改封鲁国；刘发也在景帝前二年被封为长沙王。

8. 临菑（今山东淄博东北 ）人主父偃、赵武灵王自号主父，他的旁支子孙以此为姓氏。严安，是无终（今天津蓟县 ）人徐乐，（胡三省注：据《汉书·地理志》，无终县属右北平郡，是春秋时期无终子的封国 ）都向汉武帝上书谈论政事。

起初，主父偃在齐、燕、赵等地游历，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待遇，当地的儒生们一起排挤他，容不下他；他家里贫困，四处借贷也借不到钱，于是向西进入函谷关，到皇宫门前上书。他早上把奏书递上去，晚上就被汉武帝召见。他在奏书中谈论了九件事，其中八件事是关于律令的，一件事是劝谏汉武帝不要讨伐匈奴，他写道：“《司马法》说：‘国家虽然强大，喜欢战争必然灭亡；天下虽然太平，忘记战争必然危险。’（胡三省注：师古说：司马穰苴善于用兵，着有论述兵法的书，叫做《司马法》。另一种说法：司马，是古代掌管军事的官员，有关于军队作战的方法。我依据《史记》，齐威王让大夫们追论古代的司马兵法，并把穰苴的兵法附在里面，因此称为《司马穰苴兵法》。）愤怒是违背道德的，战争是凶险的器械，争斗是微不足道的小节。那些一味追求战胜、穷兵黩武的人，没有不后悔的。

从前，秦始皇吞并六国后，不停地追求胜利，想要攻打匈奴。李斯劝谏说：‘不可以。匈奴人没有固定的城郭居住，也没有储备物资的仓库，他们像鸟一样迁徙，很难控制。如果派轻装部队深入敌境，粮食必然断绝；如果携带粮草行军，物资又难以跟上战事。即使得到了他们的土地，也没有什么实际好处；得到了他们的百姓，也无法调和管理；战胜了他们就一定要杀掉很多人，这不是爱民如子的做法；使中原地区疲惫不堪，只为了在匈奴那里求得一时之快，这不是长久的策略。’秦始皇不听从，于是派蒙恬率兵攻打匈奴，开辟了千里土地，以黄河作为边界。但那里本就是沼泽盐碱地，不生长五谷。之后又征发天下的成年男子去守卫北河（黄河在今宁夏、内蒙古境内的一段，因其在河套地区，位于当时秦都咸阳之北，故称北河 ），（胡三省注：河水经过安定、北地、朔方边界，都是向北流；到高阙后，才转向东流；经过云中桢陵县，又向南流。所以朔方、云中之北，称为北河。杜佑说：卫青渡过西河，到达高阙，打败匈奴，黄河从现在灵武郡的西南开始向北流，一千多里后，经过九原郡才向东流。当时秦朝的都城在秦地，所说的西河，大概就是这里；高阙应该在黄河的西边。《史记》记载，赵武灵王修筑长城，从代地沿着阴山，一直到高阙，这与《汉书》的记载相符。黄河从九原向东流一千里，在京城的正北方，《汉书》中所说的“北河”，就是西河旁边的那段河流 ），军队在外风餐露宿十多年，死去的人数不胜数，最终也没能越过黄河向北推进，这难道是因为人力不足、兵器装备不够吗？是形势不允许啊。又征调天下百姓快速运送粮草，从东腄（今山东文登）、琅邪（今山东临沂北）等沿海郡县出发，转运到北河，大概要三十钟的粮草才能运到一石（胡三省注：“东腄”，《汉书》写作“黄腄”。师古说：黄、腄二县都在东莱。意思是从东莱及琅邪沿海各郡都要转运粮草到北河。六斛四斗为一钟，计算路上的耗费，总共要用一百九十二斛才能运到一石。杜佑说：腄，就是现在的文登县。）。男子拼命耕种，却供应不上军粮，女子纺纱织布，却做不完营帐所需的布幕，百姓疲惫不堪，孤寡老弱无法得到赡养，路上到处都是饿死的人，天下百姓开始背叛秦朝。

等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在边境地区拓展领土，听说匈奴聚集在代谷（今山西繁峙县附近 ）之外，就想要去攻打他们。御史成进劝谏说：‘不可以。匈奴的习性，像野兽一样聚集又像鸟一样分散，去追击他们就如同捕捉影子一样（胡三省注：我认为影子是随着物体产生的，存在和消失没有规律，很难抓到。现在凭借陛下的盛德去攻打匈奴，我私下认为很危险。’高皇帝不听，于是向北进军到代谷，果然发生了平城之围。高皇帝非常后悔，于是派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之约（相关史事见《高帝纪》 ），之后天下才得以平息战争。

匈奴难以控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他们进行抢劫、侵扰，以此为业，这是他们的天性。上溯到虞、夏、殷、周时期，本来就不把他们当作人类看待，也不按照对待人类的方式来要求他们。现在陛下不借鉴虞、夏、殷、周的传统，却重蹈近代的覆辙，这是我最担忧的，也是百姓的痛苦所在。”

严安上书说：“如今天下百姓，在财物的使用上奢侈浪费，车马、衣服、宫室，都竞相修饰，调配五声使其和谐有节奏，混杂五色使其富有文采，把各种美味摆满桌前，以此来向天下人炫耀。百姓的本性，看到美好的东西就想要得到，这是在引导百姓走向奢侈；奢侈而没有节制，就无法满足需求，百姓就会离开农业这个根本，去追求工商业这些末业。末业不能平白得到，所以士大夫不惜欺诈，带剑的人夸耀自己杀人来巧取豪夺，而世人却不觉得羞愧，因此犯法的人越来越多。我希望能为百姓制定制度，防止他们过度奢侈，使贫富差距不至于太过悬殊，从而让百姓内心平和；百姓内心安定了，盗贼就会减少，刑罚也会减少，阴阳和谐，万物就能繁荣生长。从前秦王心意骄纵、贪图安逸，想要威震海外，派蒙恬率兵向北攻打匈奴，又派尉屠睢率领水军去攻打越地。在那个时候，秦朝的灾祸在北方与匈奴结下仇怨，在南方又与越地纠缠不清，军队长期驻扎在无用之地，前进了却无法后退。这样过了十多年，成年男子都穿上铠甲打仗，成年女子也被迫转运物资，百姓苦不堪言，很多人在路边的树上上吊自杀，死去的人接连不断。等到秦皇帝驾崩，天下大乱，秦朝最终灭亡，这就是穷兵黩武的灾祸。所以周朝因衰弱而灭亡，秦朝因强盛而灭亡，这都是不懂得变革的祸患。如今我们征服西南夷，让夜郎来朝见，使羌、僰归降，攻占薉州，修建城邑，深入匈奴腹地，烧毁他们的龙城，有人对这些做法称赞不已；但这只是臣子的利益，并非对天下有利的长远策略。”

徐乐上书说：“我听说天下的祸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什么是土崩呢？秦朝末年就是这样。陈涉没有千乘之国的尊贵地位，也没有一尺土地，他既不是王公、大人、名门望族的后代，也没有在乡里获得过赞誉，更没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样的贤能，也不像陶朱公、猗顿那样富有；（胡三省注：范蠡住在陶地，自号陶朱公，积累的财产多达万万。猗顿是鲁国人，靠经营盐业致富，财富可与王侯相比 ）然而他从穷巷中奋起，挥舞着戟柄，袒露一臂大声呼喊，天下人纷纷响应。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百姓困苦而君主却不体恤，下层怨恨而在上位的人却不知道，社会风俗已经混乱而政治却没有整治。这三点，就是陈涉能够起事的凭借，这就叫做土崩。所以说天下的祸患在于土崩。

什么是瓦解呢？吴、楚、齐、赵等七国的叛乱就是这样。七国的君主都号称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之君，率领着几十万军队，他们的威势足以使国内百姓敬畏，财富足以激励士民；然而他们却不能向西侵占汉朝一尺土地，反而自己在中原被擒获，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他们的权势比普通百姓还小，兵力比陈涉还弱。在那个时候，先帝的德政还没有衰败，安于本土、乐于风俗的百姓众多，所以诸侯没有得到境外的援助，这就叫做瓦解。所以说天下的祸患不在于瓦解。

这两种情况，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关键因素，是贤明的君主应该留意并深入考察的。

近来，关东地区五谷多次歉收，年景没有恢复，百姓大多穷困潦倒，再加上边境的战事不断；按照常理推断，百姓应该有不安于现状的了。百姓不安，就容易生变；容易生变，就是土崩的形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应该洞察万物变化的根源，明白安危的关键，在朝堂上治理国家，消除还没有形成的祸患，关键是要使天下不出现土崩的形势。”

他们的奏书呈上后，汉武帝召见了这三个人，对他们说：“你们以前都在哪里呢，为什么这么晚才和我相见！”随后都任命他们为郎中。（胡三省注：《考异》说：《汉书·主父偃传》记载，元光元年，这三个人上书；但按严安的奏书说“征服西南夷，让夜郎来朝见，使羌、僰归降，攻占薉州”，这些事都发生在元光元年之后，大概是把“朔”字误写成了“光”字 ）主父偃尤其受到汉武帝的亲近和宠幸，一年内多次升迁，官至中大夫；大臣们都害怕他的言辞，贿赂他的财物累计达到千金。有人对主父偃说：“你太蛮横了！”主父偃说：“我活着的时候不能享受五鼎之食（胡三省注：张晏说：五鼎，指牛、羊、豕、鱼、麋。诸侯用五鼎，卿大夫用三鼎。孔颖达说：少牢之礼陈列五鼎：羊一，豕二，肤三，鱼四，腊五 ），死的时候就甘愿受五鼎烹煮之刑！”（胡三省注：师古说：五鼎烹，指遭受被鼎镬烹煮的刑罚。这为后来主父偃被诛杀埋下伏笔 ）

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1. 冬季，汉武帝赏赐淮南王刘安几案和手杖，允许他不必前来朝见。（胡三省注：《考异》说：《汉书·武帝纪》记载：“赏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案和手杖，允许他们不必前来朝见。”颜师古说：“淮南王刘安、菑川王刘寄，都是武帝的叔父辈，所以赏赐几案和手杖。”按《诸侯表》，菑川王刘寄在位三十五年，在元光五年去世，《齐悼惠王世家》《高五王传》的记载都相同。这里说菑川王刘寄，是错误的 ）

2. 主父偃向汉武帝进言说：“古代的诸侯封地不超过百里，强弱的形势容易控制。如今的诸侯有的连接数十座城池，领地纵横千里，国家太平时他们就骄奢淫逸，容易做出祸乱之事，国家有急难时他们就凭借强大的实力联合起来对抗朝廷；如果依法削减他们的封地，就会引发他们的反叛之心；以前晁错的建议就是这样的结果（相关史事见《资治通鉴》第十六卷景帝前三年 ）。）现在诸侯的子弟有的多达十几个，只有嫡长子能继承王位，其余的虽然也是骨肉至亲，却没有一尺土地的封赏，这就使得仁孝之道无法彰显。希望陛下下令让诸侯可以把自己的封地推恩分给子弟，封他们为侯，这样他们人人都会很高兴地实现自己的愿望；陛下以施恩的名义，实际上分割了他们的封国，不用进行削藩，他们的势力就会逐渐被削弱。”汉武帝听从了他的建议。春季，正月，汉武帝下诏说：“诸侯王如果想要把自己的私恩分封给子弟，可以各自逐条上奏，我会确定他们的封号。”于是，各藩国开始被分割，诸侯的子弟都被封侯。

3. 匈奴侵入上谷、渔阳，杀害掳掠官吏和百姓一千多人。汉武帝派遣卫青、李息从云中出兵，向西一直打到陇西（今甘肃临洮南 ），在黄河以南地区攻打匈奴的楼烦王和白羊王，斩杀和俘虏匈奴数千人，缴获牛羊一百多万头，迫使白羊王、楼烦王逃走，于是汉朝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土地。汉武帝下诏封卫青为长平侯（胡三省注：据《汉书·地理志》，长平侯国属汝南郡 ）；卫青的校尉苏建、张次公都立下战功，苏建被封为平陵侯，张次公被封为岸头侯。（胡三省注：据《功臣表》：平陵侯的食邑在南阳郡武当县境内。晋灼说：河东皮氏县有岸头亭。）

主父偃说：“黄河以南地区土地肥沃富饶，外部有黄河作为险阻，蒙恬曾在那里修筑城池来驱逐匈奴，在内部还能减少转运和戍守漕运的负担，这是扩大中原地区、消灭匈奴的根本所在。”汉武帝让公卿大臣们商议此事；大臣们都说这样做不利。汉武帝最终还是采纳了主父偃的计策，设立朔方郡（今内蒙古杭锦旗北 ），派苏建征调十多万人修筑朔方城（胡三省注：《括地志》记载：夏州朔方县北的什贲故城，是苏建所筑；什贲这个名称，大概来源于少数民族语言。宋白说：汉代朔方郡治所在三封县，现在长泽县有三封故城。什贲故城，现在是德静县的治所 ），修复秦朝时蒙恬所修筑的边塞，凭借黄河作为坚固的防线。从山东地区转运物资到朔方的路途非常遥远，山东百姓都因此承受了很大的负担，花费了数十上百亿的钱财，国库也因此空虚；汉朝还放弃了上谷郡中与匈奴犬牙交错的造阳（今河北怀来一带 ）等地给匈奴。（胡三省注：孟康说：这个县的土地形状像斗一样曲折，靠近匈奴。）

4. 三月乙亥日，发生了日食。

5. 夏季，朝廷招募十万百姓迁徙到朔方。

6. 主父偃向汉武帝进言说：“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北 ）刚刚建成，天下的豪杰和兼并土地的大户、扰乱社会的人，都可以迁徙到茂陵；这样对内可以充实京城的人口，对外可以消除奸猾之人，这就是所说的不用诛杀就能消除祸害。”汉武帝听从了他的建议，把各郡国的豪杰以及资产在三百万以上的富户都迁徙到茂陵。

轵（今河南济源东南 ）人郭解，是关东地区的大侠，也在被迁徙的名单中。卫将军替他向汉武帝说情：“郭解家里贫困，不符合迁徙的条件。”汉武帝说：“郭解只是个平民，他的权势竟然能让将军替他说话，这就说明他家并不贫困。”最终还是迁徙了郭解一家。郭解平日里因小事睚眦必报，杀了很多人，汉武帝听说后，下令官吏逮捕郭解并治罪，发现他所杀的人都在大赦之前。轵县有个儒生陪侍使者坐着，有个门客称赞郭解，儒生说：“郭解专门用奸邪的手段触犯国法，怎么能算贤能呢！”郭解的门客听到后，就杀了这个儒生，还割掉了他的舌头。官吏以此来责问郭解，郭解确实不知道杀人的是谁，而杀人者也最终没有人知道是谁。官吏上奏说郭解无罪，公孙弘议论说：“郭解只是个平民，却凭借侠义之名行使权力，因为小事就杀人；郭解虽然不知道是谁杀的人，但这个罪行比他亲自杀人还要严重，应当以大逆无道之罪论处。”于是，郭解被灭族。（胡三省注：《考异》说：荀悦《汉纪》把郭解的事记载在建元二年。按《武帝纪》，“建元二年开始设置茂陵邑”，“三年赏赐迁徙到茂陵的人钱财”；在那个时候，卫青、公孙弘都还没有显贵。另外，“元朔二年迁徙郡国豪杰到茂陵”；这才是迁徙郭解的时候 ）

班固说：古代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建立卿大夫的采邑，从卿大夫到普通百姓，各有等级差别，因此百姓都能安心地侍奉上级，下级也不会有非分之想。周王室衰微之后，礼乐制度和军事征伐的权力都由诸侯掌控；齐桓公、晋文公之后，大夫们世代专权，家臣也开始执掌国政（胡三省注：大夫世代专权，像晋国的六卿、鲁国的三桓、齐国的田氏就是这样。家臣执掌国政，像阳虎之类的人就是如此。诸侯的臣子，对天子来说是陪臣；大夫的家臣，对诸侯来说是陪臣 ）。到了战国时期，这种情况愈发严重，各国合纵连横，在这个时候，各国的公子，像魏国的信陵君、赵国的平原君、齐国的孟尝君、楚国的春申君，都凭借王公的权势，竞相招揽游侠，鸡鸣狗盗之徒也都被奉为上宾（相关史事见《资治通鉴》第三卷周赧王十七年 ）。而赵国的国相虞卿，抛弃国家和君主，去解救处于困境的魏齐（相关史事见《资治通鉴》第五卷周赧王五十六年 ）；信陵君无忌，窃取兵符、假传命令，杀死将领、独掌军权，去解平原君的危急（相关史事见《资治通鉴》第五卷周赧王五十七年 ）。他们都因此在诸侯中获得了很高的声誉，名扬天下，那些激昂慷慨、高谈阔论的人，都把这四位豪杰当作首领。于是，背叛公义、为私党效命的风气形成了，遵守职责、侍奉君主的大义被废弃了。等到汉朝建立，法律宽松，没有及时纠正这种风气。所以代国的国相陈豨出行时跟随的车辆多达千辆，而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都招揽了数以千计的门客；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蚡之类的人在京城中争权夺利，平民游侠剧孟、郭解之类的人在民间横行无忌，他们的权势在州郡中畅行无阻，甚至能够压制公侯，普通百姓都以他们的名迹为荣，对他们既羡慕又向往。即使他们触犯刑律，也认为自己是为了成名而不惜牺牲生命，就像季路死于卫侯辄的内乱、仇牧死于宋闵公的灾祸一样（相关史事均见《左传》 ），至死都不后悔。所以曾子说：“在上位的人失去了正道，百姓民心离散已经很久了。”（见《论语》 ）如果没有贤明的君主在上，向百姓展示什么是喜好、什么是厌恶，用礼法来规范他们的行为，百姓怎么会知道禁令并回归正道呢！古代的正法：五霸，是三王的罪人；而六国，是五霸的罪人；至于那四位豪杰，又是六国的罪人。更何况像郭解这类人，凭借着平民的微小力量，窃取生杀大权，他们的罪行已经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不过，看他们温和善良、广泛施爱，救济穷困、周济急难，谦虚退让、不自我夸耀，也都有与众不同的品质。可惜啊，他们没有遵循道德规范，却在末流中放纵自己，最终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这并非是他们的不幸。

荀悦评论说：世上有三种游民，是道德的败坏者：一是游侠，二是游说之士，三是游行之人。凭借气势，作威作福，结交私党，在世上树立自己的权势，这种人被称为游侠；用华丽的言辞粉饰自己，设下奸诈的计谋，在天下奔走以谋取时势，这种人被称为游说之士；表面上装作仁爱以迎合世俗的喜好，联合党羽，树立虚假的声誉来谋取私利，这种人被称为游行之人。这三种人，是祸乱产生的根源；他们损害道德，败坏法律，迷惑世人，是先王所慎重对待的。国家有士、农、工、商四种民众，各自从事自己的职业；不从事这四种职业的人，被称为奸民。奸民不出现，王道才能成就。

大凡这三种游民的出现，都是在末世，周朝、秦朝末年尤为严重。当时，在上位的人不贤明，在下位的人不正直，制度没有建立，纲纪松弛败坏；人们把诋毁和赞誉当作荣辱的标准，而不去核实事情的真相；把个人的爱憎当作判断利害的依据，而不考虑实际情况；把自己的喜怒作为赏罚的标准，而不考察其中的道理。上下相互欺瞒，万事错乱，因此言论者根据关系的亲疏来发表意见，选举者根据亲疏关系来下笔举荐，善恶被众人的言论所混淆，功罪被王法所颠倒。这样一来，利益不能通过正当的途径去获取，祸害也不能用正道去避免。因此，君子触犯礼仪，小人触犯法律，人们奔走钻营，超越自己的职责、僭越法度，追求浮华而摒弃朴实，竞相追逐一时的利益。人们轻视父兄的尊严，却尊崇宾客的礼节；淡薄骨肉之间的恩情，却重视朋友之间的友爱；忘记修身之道，却追求众人的赞誉；削减衣食之用来满足宴请的喜好，贿赂的财物堆满门庭，相互问候的人在路上络绎不绝（胡三省注：《诗笺》说：用果实互相赠送就用苞苴包裹。又说：苞苴，用来包裹鱼肉，有的用芦苇，有的用茅草。《左传注》说：聘，是拿着玉帛去互相慰问 ），私人的书信比公文还要繁多，私人的事务比官府的事务还要繁忙，于是不良的社会风气形成了，正道也被破坏了。

因此，圣明的君主在位时，治理国家、安排百姓，端正制度；把善恶与功罪联系起来，而不被诋毁和赞誉所左右，听取言论的同时要求其付诸行动，推举名声的同时要考察实际情况。所以，实际情况与名声不相符的叫做虚，内心与外表不一致的叫做伪，诋毁和赞誉不符合事实的叫做诬，谈论事情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叫做罔。虚伪的行为不能得逞，诬陷和欺骗的言辞不能流行，有罪的人无法侥幸逃脱，无罪的人不必担忧恐惧，私下请托无处可行，贿赂没有用处，停止华丽的文辞，去除浮夸的言辞，禁止诡辩，杜绝奸智，摒弃百家的纷杂混乱，统一于圣人的最高正道，用仁爱和恩惠来滋养百姓，用礼仪和音乐来修饰百姓的行为，那么社会风俗就会稳定，伟大的教化就会成功。

7. 燕王刘定国与他父亲康王的姬妾通奸，还抢夺弟弟的妻子做自己的姬妾。他又杀死了肥如（今河北卢龙北 ）县令郢人，肥如县是燕国的属县。后来燕国被废除，并入汉朝，归属辽西郡（胡三省注：应劭曰：肥子逃奔到燕国，燕国把这里封给他 ）。郢人的兄弟上书告发了这件事，主父偃从中促成了此事的查办。公卿大臣们请求汉武帝诛杀刘定国，汉武帝批准了。刘定国自杀，燕国被废除。汉文帝初年，王泽开始被封在燕国，他的儿子康王刘嘉继承爵位；汉文帝九年，刘嘉去世，刘定国继位；刘定国大概在位四十二年。

齐厉王刘次昌也与他的姐姐纪翁主通奸。齐孝王刘将闾在汉文帝十六年受封，他的儿子懿王刘寿继位，刘寿死后刘次昌继位。主父偃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齐王，齐纪太后不同意。主父偃于是对汉武帝说：“齐都临淄有十万户人家，仅城市的租税就有千金之多，人口众多，非常富庶，比长安还要繁华，不是天子的亲弟弟或爱子，不能在那里为王。如今齐王与皇室的亲属关系日益疏远，又听说他与姐姐通奸，请陛下查办他！”于是，汉武帝任命主父偃为齐国国相，去查办这件事。主父偃到了齐国，就严厉查办齐王后宫的宦官，供词牵连到了齐王；齐王害怕，喝毒药自杀了。主父偃年轻时曾在齐、燕、赵等地游历，等到他显贵之后，接连使燕国、齐国衰败。赵王刘彭祖很害怕（刘彭祖是汉景帝的儿子，景帝前二年被封为广川王，景帝五年改封赵王 ），就上书告发主父偃收受诸侯的贿赂，因此很多诸侯子弟才得以封侯。等到齐王自杀的消息传来，汉武帝非常愤怒，认为是主父偃逼迫齐王自杀的，于是将他召回并交给司法官吏查办。主父偃承认收受了诸侯的贿赂，但坚称没有逼迫齐王自杀。汉武帝本不想杀他，公孙弘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封国被废除改为郡县并入汉朝，主父偃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陛下如果不杀主父偃，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于是，主父偃被灭族。

8. 张欧被免职，汉武帝想任命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据《汉书·地理志》，蓼县属衡山国，是春秋时期的蓼国；不知道他的依据是什么。蓼侯孔聚是高祖的功臣；孔臧是他的儿子。孔臧自称世代研习经学，大概是因为他是孔子的后代；孔安国是他的堂弟。孔安国是孔子的十三世孙 ）。孔臧推辞说：“我家世代以研习经学为业，我请求担任太常，掌管我家的经学事务，和堂弟侍中孔安国（胡三省注：《百官表》记载：侍中是加官，能够出入宫廷。应劭说：入宫侍奉天子，所以叫侍中。《续汉书》说：侍中，官秩比二千石，没有固定的人数。《汉官仪》说：侍中，帽子左边有蝉形装饰，右边有貂尾，原本是秦朝丞相的属官，在宫殿内往来，所以叫侍中，分别掌管皇帝的车马服饰等物品，下至便器虎子之类的东西。汉武帝时，孔安国担任侍中，因为他是儒者，特别允许他掌管皇帝御座旁的唾壶，朝廷以此为荣耀。）一起整理古代的训诫，让它们永远流传下去。”于是，汉武帝任命孔臧为太常，给他的礼仪和赏赐如同三公。

三年（乙卯，公元前126年）

1. 冬季，匈奴军臣单于去世，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胡三省注：匈奴的左、右谷蠡王，地位在左、右贤王之下。 ），并打败了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於单逃亡后归降汉朝。

2. 汉武帝任命公孙弘为御史大夫。当时，汉朝正在开通西南夷，在东边设置沧海郡，在北边修筑朔方郡。公孙弘多次劝谏，认为这样做会使中原地区疲惫不堪，去侍奉那些没有实际用处的地方，希望停止这些行动。汉武帝让朱买臣等人用设置朔方郡的好处来反驳公孙弘，提出了十条理由，公孙弘一条也答不上来。公孙弘于是谢罪说：“我是山东的乡下人，不知道设置朔方郡有这么多好处，我希望停止对西南夷和沧海郡的经营，集中力量经营朔方郡。”汉武帝同意了他的请求。春季，汉朝废除了沧海郡。

公孙弘盖布被，吃饭时不吃两种以上的肉菜汲黯说：“公孙弘位列三公，俸禄很多；却盖布被，这是在作假。”汉武帝询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确实有这回事。九卿中与我关系好的人没有超过汲黯的，然而今天他在朝堂上质问我，确实说中了我的问题。以三公的身份盖布被，和小吏没有区别，确实是在故意做作，想要沽名钓誉，就像汲黯说的那样。但如果没有汲黯的忠诚，陛下怎么能听到这样的话呢！”汉武帝认为公孙弘很谦逊，越发尊重他。

3. 三月，汉武帝大赦天下。

4. 夏季，四月丙子日，汉武帝封匈奴太子於单为涉安侯，几个月后於单就去世了。

5. 当初，归降汉朝的匈奴人说：“月氏原来居住在敦煌（今甘肃敦煌西 ）、祁连（今甘肃酒泉附近 ）一带，是个强国（胡三省注：敦煌、张掖，匈奴打败月氏后，让昆邪王居住在那里；汉朝在这里设置了郡县。祁连是山名，就是天山，匈奴把天叫做祁连；在张掖西北。），匈奴冒顿单于打败了他们。老上单于杀了月氏王，用他的头骨做成饮酒器具。月氏的残余部众逃到远方，他们怨恨匈奴，却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一起攻打匈奴。”汉武帝就招募能出使月氏的人。汉中人张骞以郎官的身份应募，从陇西出发，途经匈奴境内；单于俘获了他，把他扣留了十余年。张骞趁机逃跑，朝着月氏的方向向西跑，跑了几十天，到达大宛（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 ）。（胡三省注：据《西域传》，大宛国治所在贵山城，距离长安一万二千五百七十里；西南方向距离大月氏居住的地方六百九十里。）大宛听说汉朝富有，一直想与汉朝交往却没有机会，见到张骞后非常高兴，为他派出向导和翻译，送他到康居（今哈萨克斯坦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 ），又辗转把他送到大月氏。此时大月氏的太子做了国王，他打败大夏后，瓜分了大夏的土地并在那里定居下来，大夏国在大宛的西南方向，都城在妫水（今阿姆河 ）以南。月氏人居住在妫水以北。这里土地肥沃富饶，很少有外敌侵扰，他们早已没有了向匈奴报仇的心思。张骞在大月氏停留了一年多，始终没能得到月氏攻打匈奴的明确答复（胡三省注：凡持衣者执要与领；言骞不能得月氏意趣，无以持归於汉，故以要领爲喻。），便决定返回；他沿着南山（今昆仑山、阿尔金山一带 ）走，（胡三省注：《史记》曰：南山卽连终南山，从京南东至华山，东北连延至海，卽中条山也。从京南而西，连接至葱岭万余里，故云并南山也。《西域传》云：其南山东出金城，与汉南山属。）打算从羌人居住的地方返回汉朝，却又被匈奴抓住，又被扣留了一年多。恰逢伊稚斜单于驱逐於单，匈奴国内大乱，张骞便和堂邑氏的奴仆甘父趁机逃回汉朝。汉武帝封张骞为太中大夫，封甘父为奉使君。张骞当初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离开十三年后，只有他和甘父两人得以生还。（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西南夷传》曰：「元狩元年，张骞使大夏来，言通身毒国之利。」按《年表》，骞以元朔六年二月甲辰封博望侯，必非元狩元年始归也。或者元狩元年，天子始令骞通身毒国。疑不能明，故因是岁伊稚斜立终言之 ）

6. 匈奴几万骑兵侵入汉朝边塞，杀死代郡（今河北蔚县东北 ）太守恭，还掳掠了一千多人。

7. 六月庚午日，皇太后驾崩。她是汉武帝的母亲王太后。

8. 秋季，汉朝放弃对西夷的经营，只在南夷地区设置了夜郎两县和一个都尉，让犍为郡（今四川宜宾 ）暂且自行保全并发展，集中力量修筑朔方城。

9. 匈奴又侵入雁门，杀害掳掠了一千多人。

10. 这一年，中大夫张汤担任廷尉。张汤为人狡诈，善于玩弄智谋来控制他人。当时汉武帝正推崇儒家学说，张汤表面上也很羡慕，便侍奉董仲舒、公孙弘等人；他任用千乘（今山东高青县高苑镇北 ）人儿宽为奏谳掾，让他依据古代的法律和义理来判决疑难案件。张汤审判案件时，凡是汉武帝想要治罪的，他就和监、史等执法官员一起罗织罪名，加重处罚；（胡三省注：班《表》，廷尉有左、右监，秩千石。《汉官》曰：廷尉狱史二十七人。深祸，谓持文深刻，欲致人於祸者 ）凡是汉武帝想要释放的，他就和监、史等执法官员一起从轻发落，判案宽松；汉武帝因此很喜欢他。张汤对老朋友的子弟照顾得特别优厚；他去拜访各位公卿大臣，无论严寒酷暑都不避。因此，张汤虽然执法严苛、心胸狭隘、不公正公平，却获得了很好的声誉。汲黯多次在汉武帝面前指责张汤，说：“您身为正卿（胡三省注：汉官，九卿之外，又有列於九卿者，故谓九卿爲正卿 ），对上不能褒扬先帝的功业，对下不能抑制天下人的邪念，让国家安定、百姓富足，使监狱空虚，为什么要把高皇帝的法规搞得乱七八糟呢！照您这样做，您将断子绝孙。”汲黯时常和张汤辩论，张汤的言辞常常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苛求、挑剔；汲黯刚正严厉，坚守高原则，无法被张汤说服，愤怒地骂道：“天下人都说刀笔吏不能担任公卿，果然如此！如果一定要按照张汤的做法，会让天下人都恐惧得不敢正常走路，只能把脚重叠起来站立，斜着眼睛看人了！”

四年（丙辰，公元前125年）

1. 冬季，汉武帝前往甘泉宫。

2. 夏季，匈奴侵入代郡、定襄（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南 ）、上郡（今陕西榆林东南 ），各有三万骑兵，杀害掳掠了几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