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汉纪十六（1/2）

从丁未年（公元前74年）到癸丑年（公元前68年），共七年。

**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74年）**

春季，二月，汉昭帝下诏将百姓的口赋钱减少十分之三（如淳注释：《汉仪注》记载，百姓从七岁到十四岁，每人每年要缴纳口赋钱二十三钱：其中二十钱用于供奉天子，另外三钱是汉武帝增加的，用来补充车骑用马的费用 ）。

夏季，四月癸未日，汉昭帝在未央宫驾崩（臣瓒注释：汉昭帝享年二十三岁 ），他没有子嗣。当时，汉武帝的儿子中只有广陵王刘胥在世，大将军霍光与大臣们商议立谁为新君，大家都主张立广陵王。但广陵王刘胥向来行为不端，汉武帝生前就不重用他，所以霍光心里很不踏实。这时，有一位郎官上书说：“周太王废掉太伯，立王季为继承人；周文王舍弃伯邑考，立武王为继承人（师古注释：太伯是王季的哥哥；伯邑考是周文王的长子。 ）。只要是合适的人，即使废掉长子立幼子也是可以的。广陵王不适合继承宗庙大统。”这番话正合霍光的心意。霍光把这封上书拿给丞相杨敞等人看，并提拔这位郎官为九江太守（九江郡属扬州，在唐朝时为濠、寿、庐、滁、和州等地。）。当天，霍光就秉承皇后的诏令，派代理大鸿胪事务的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乐成，姓史。德，指刘德。吉，指丙吉。利汉，不知道他的姓氏 ），迎接昌邑王刘贺前来长安，他们让刘贺乘坐七辆驿站的马车（汉文帝当年进京即位时，乘坐的是六辆驿站的马车；这次刘贺乘坐七辆 。），前往长安的昌邑王邸（各个封国在长安都设有府邸，这里指的是长安的昌邑王邸 ）。霍光又奏请皇后，将右将军张安世调任为车骑将军。

刘贺是昌邑哀王的儿子（哀王，名刘髆，是汉武帝的儿子 ），他在封国时就一向狂妄放纵，行为没有节制。汉武帝去世时，他依旧外出游猎，毫无收敛。他曾到方与（今山东鱼台 ）游玩，不到半天就骑马狂奔了二百里。中尉、琅邪人王吉上书劝谏说：“大王不喜欢读书学习，却热衷于安逸游乐，常常倚在车轼上，紧拉着马缰绳，不停地纵马驰骋，喊得口干舌燥，手握马鞭也感到酸痛，身体也因乘车而疲惫不堪。清晨要冒着雾气露水出行，白天则被尘土笼罩，夏天受大暑的炙烤，冬天又被寒风侵袭。多次让自己娇嫩的身体承受这样的劳累和痛苦，这既不利于保全自己的性命，也无助于提升自己的仁义品德。在宽敞的房屋之下，柔软的毡毯之上，有贤明的老师在前面讲学，有人在后面劝诵经典，上可以探讨唐尧、虞舜时期的治世之道，下可以了解殷、周时期的昌盛之景，学习仁圣的风范，研习治国的方法，这样专心致志、发愤图强，连吃饭都忘了，每天都能让自己的品德有所进步，这种快乐难道是骑马游玩能比的吗！闲暇时，可以通过俯仰屈伸来锻炼身体，通过进退走动来增强下肢力量，通过呼吸吐纳来调节五脏，集中精力来调养精神，这样养生，难道不是很好吗！大王如果真能留意这些，心中就会有尧、舜那样的志向，身体也会像仙人王子乔、赤松子那样健康长寿，美好的声誉会广泛传播，被天子听闻，那么福禄自然会降临，国家也能安定了。如今皇帝仁慈圣明，至今仍对先帝思念不已，对于宫馆、园林、打猎这些娱乐活动都没有兴趣，大王应该时刻牢记这一点，以顺应圣意。在诸侯中，没有人比大王与皇帝的关系更亲近了，从亲属关系来说，大王是皇帝的晚辈；从君臣关系来讲，大王是皇帝的臣子，一人肩负着两种责任。在恩义方面，如果有一丝一毫的缺失，被皇帝知道了，这可不是享有封国的福气啊。”刘贺听后，下令说：“我自身行为有所懈怠，中尉非常忠诚，多次纠正我的过错。”他派谒者千秋赏赐给中尉王吉五百斤牛肉、五石酒和五束肉干（孔颖达注释：脯的意思是开始制作，制作好了就叫脯；修的意思是整治，整治好了才成为修。郑玄注释《腊人》说：将肉切成薄片叫脯；捶打后加入姜、桂等调料的叫锻修 ）。然而，此后他依旧放纵如故。

郎中令、山阳人龚遂，为人忠厚刚毅，有高尚的气节（龚是姓。《左传》记载，晋国有大夫龚坚 ）。他在宫内向刘贺进谏，在宫外责备刘贺的师傅和相，引经据典，向刘贺陈述祸福之道，甚至声泪俱下，毫不退缩，当面指责刘贺的过错。刘贺甚至捂着耳朵起身就走，说：“郎中令总是让人羞愧！”刘贺经常与车夫、厨师一起嬉戏玩耍、饮酒作乐，赏赐起来毫无节制。龚遂进宫拜见刘贺，流着泪跪着前行，左右的侍从都被他感动得落泪。刘贺问道：“郎中令为什么哭泣？”龚遂说：“我为国家的危亡而痛心！希望能单独和您说说话，让我把心里的想法都告诉您！”刘贺让身边的人退下。龚遂说：“大王知道胶西王为什么会因无道而亡国吗？”（胶西王，指刘端 ）刘贺回答说：“不知道。”龚遂说：“我听说胶西王有个阿谀奉承的臣子叫侯得，胶西王的行为如同夏桀、商纣一样暴虐无道，侯得却把他比作尧、舜。胶西王喜欢侯得的谄媚，常常与他一起起居，只听信侯得的话，最终才落到那样的下场。如今大王亲近一群小人，逐渐沾染了邪恶的习性，这可是关乎国家存亡的关键，不能不慎重啊！我请求挑选一些精通经书、品行端正的郎官与大王一起生活，大王坐下时，他们就诵读《诗经》《尚书》，站立时，就学习礼仪规范，这样对大王应该会有帮助。”刘贺答应了。于是龚遂挑选了郎中张安等十人侍奉刘贺。可是没过几天，刘贺就把张安等人都赶走了。

刘贺曾经看到一只大白狗，脖子以下像人，戴着方山冠，却没有尾巴（方山冠，是用五彩的丝绸制成的，前面高七寸，后面高三寸，长八寸，是乐舞之人所戴的帽子。。《考异》记载：《昌邑王传》说“无头”，《五行志》说“无尾”，并且说“这是不能立后代的征兆”。如果脖子以下像人却没有头，怎么能分辨出它是狗呢，而且又怎么戴冠呢！大概是《传》记载有误 ）。他就此事询问龚遂，龚遂说：“这是上天的警告，说您身边的人都像戴着帽子的狗一样。如果远离这些人，国家就能保全；不远离，就会灭亡。”后来，刘贺又听到有人喊“熊”，一看，果然看到一只大熊，可身边的人却都没看到，他又询问龚遂。龚遂说：“熊是生活在山野的野兽，却进入了宫殿，只有大王您看到了，这是上天在警告大王，恐怕宫殿将会变得空荡荡的，这是国家危亡的征兆啊。”刘贺仰天叹息道：“为什么这些不祥的事总是降临到我头上！”龚遂叩头说：“我不敢隐瞒忠心，多次向您进谏国家危亡的警告，可大王却不高兴听。国家的存亡，难道取决于我一个人的话吗！希望大王能在内心好好反思一下。大王熟读《诗经》三百零五篇，其中对人情世故的阐述非常透彻，也包含了完备的王道。大王您的行为，符合《诗经》中哪一篇的描述呢？大王身为诸侯王，行为却比普通百姓还要污浊，这样想要国家长存很难，走向灭亡却很容易，您应该深刻反思啊！”后来，刘贺的坐席上出现了血迹，他又问龚遂是怎么回事。龚遂大声号哭，说：“宫殿很快就会空了，怪异的征兆频繁出现。血，是阴忧的象征，大王应该敬畏谨慎，自我反省！”但刘贺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行为。

等到征召他的诏书到达时，夜里还差一刻不到天亮，刘贺就赶紧让人举着火把打开诏书。当天中午，他就出发了；傍晚时分，到达定陶（今山东菏泽定陶区 ），一路上，侍从们的马累死了很多，随处可见。王吉上书告诫刘贺说：“我听说殷高宗守丧期间，三年都不说话。如今大王因为丧事被征召，应该日夜哭泣悲哀，千万不要有其他举动！大将军霍光仁爱、勇敢、智慧、忠诚的品德，天下人都知道；他侍奉孝武皇帝二十多年，从未有过过失。先帝去世后，把天下托付给大将军，让他辅佐年幼的君主。大将军抱着年幼的君主，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论语》说：襁负其子。《博物志》说：用丝线织成，宽八寸，长二尺，用来把小孩背在背上。李奇注释：是一种络子，用缯布制成，用来背负小孩。孟康注释：是小儿的褓。师古注释：孟康的说法正确。褓，是小儿的衣服。李奇注释：褓，是小儿的大籍。齐地人把小儿的被子叫褓。），施行政令，教化百姓，使得天下太平，即使是周公、伊尹也比不上他。如今皇帝驾崩，没有子嗣，大将军一心寻找可以继承宗庙的人，最终选中并拥立了大王，他的仁爱和宽厚真是无法衡量啊！我希望大王能侍奉他、尊敬他，政事都听从他的安排，大王只需垂衣拱手，南面称君就行了。希望大王能牢记这些！”

刘贺到达济阳（今河南兰考东北 ）时（班《志》记载，济阳县属陈留郡。杜佑注释：济阳县城的旧址，在曹州冤句县西南。 ），派人寻找长鸣鸡（师古注释：叫声悠长的鸡。范成大注释：长鸣鸡来自南诏的各个蛮族地区，身形矮小但体型较大，叫声圆润悠长，一声鸣叫能持续半刻钟，一整天都啼叫不停。蛮族非常珍视这种鸡，一只鸡价值一两银子。邕州的溪洞地区也有 ），还在路上购买用竹子合制而成的积竹杖（文颖注释：把竹子合在一起制作成的手杖 ）。经过弘农（今河南灵宝东北 ）时，他让自己的大奴善用装衣服的车子载着女子。到达湖县（今河南灵宝西 ）时，使者为此责备刘贺的相安乐。安乐把这件事告诉了龚遂，龚遂进宫询问刘贺，刘贺说：“没有这回事。”龚遂说：“如果真没有，何必因为袒护一个善而损害您的品行道义呢！请把善交给官吏处置，以此来洗刷大王的名声。”说完就揪住善，把他交给卫士长依法处置。

刘贺到达霸上（今陕西西安东 ）时，大鸿胪到郊外迎接，车夫驾着皇帝的御车前来。刘贺让寿成驾车（寿成，是人名，是昌邑国的太仆 ），郎中令龚遂陪乘。快要到达广明、东都门（广明的注释见上卷元凤元年。《三辅黄图》记载：宣平门是长安城东面北头第一门，它的外郭叫东都门 ）时，龚遂说：“按照《礼》的规定，奔丧的人望见国都就要哭泣。这里是长安的东郭门了。”刘贺说：“我喉咙痛，哭不出来。”到达城门口时，龚遂又提醒他，刘贺说：“城门和郭门不都一样嘛。”快要到未央宫东阙时，龚遂说：“昌邑王的帷帐就在这东阙外的驰道北边。还没到帷帐所在的地方，前面有一条南北向的道路，等马走到离那里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大王您应该下车，面向东阙，伏地痛哭，尽情表达哀伤之情后再起身。”刘贺说：“好的。”到达后，他按照礼仪哭拜。六月丙寅日，刘贺接受皇帝的玺绶，继承皇帝尊号，尊奉皇后为皇太后。

壬申日，将孝昭皇帝安葬在平陵（平陵属右扶风，在长安西北七十里 ）。从汉昭帝驾崩到下葬，一共用了十天。

昌邑王刘贺即位后，沉迷于玩乐，毫无节制。他把昌邑国的旧臣都征召到长安，很多人都被越级提拔为官。他的相安乐被升任为长乐卫尉。龚遂见到安乐后，流着泪对他说：“大王被立为天子后，越来越骄纵，我劝谏他，他也不再听从。如今先帝的丧事还未结束（师古注释：指刘贺刚刚穿上丧服 ），他却每天和近臣饮酒作乐，玩斗虎豹的游戏，还召来绘有虎皮的皮轩车和装饰着九条飘带的云罕车（汉朝的大驾、法驾，前驱有画着云气的九旒旗帜和皮轩车、鸾旗。薛综注释：云罕，是旌旗的名字。胡广注释：皮轩车，是用虎皮装饰的车子。郭璞注释：虎轩，就是革车，也就是《曲礼》中所说的‘前面有士师，就车上载着虎皮’。师古注释：皮轩车的上面，用红色的皮革做双层车盖，现在这种制度还存在，并不是用虎皮装饰车子 ），驾车在宫中四处奔驰，所作所为违背了正道。古代制度比较宽松，大臣如果对君主的行为不满，可以选择隐退；但如今我们想离开也不行，要是假装疯癫，又担心被人识破，最后落得身死并被世人嘲笑的下场，这可怎么办呢？您是陛下之前的相，应该极力劝谏他！”

刘贺梦见有一堆苍蝇的粪便堆积在西阶的东边，大约有五六石，上面还盖着屋瓦，他就此事询问龚遂。龚遂说：“陛下您读过的《诗经》里不是说过吗（因为昌邑王学习过《诗经》，所以龚遂这么说。苏林注释：就像是说陛下所读过的《诗经》 ）：‘嗡嗡乱飞的苍蝇，停留在篱笆上。和乐平易的君子，不要听信谗言。’如今陛下身边的谗佞之人太多了，就像这些令人厌恶的苍蝇一样（《吴越春秋》记载：越王勾践为吴王尝粪便，就是这个意思 ）。您应该重用先帝大臣的子孙，让他们在您身边辅佐您。如果不忍心抛弃昌邑国的旧人，继续信任那些喜欢进谗言、阿谀奉承的人，一定会有灾祸。希望您能把灾祸转化为福气，把这些人都赶走！我愿意第一个被放逐。”但刘贺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太仆丞、河东人张敞上书劝谏说（班《表》记载，太仆有两位丞。《续汉志》记载：太仆丞一人，俸禄为千石。河东郡属并州；此时河东郡应当属司隶 ）：“孝昭皇帝过早驾崩，没有子嗣，大臣们忧心忡忡，挑选贤能的人来继承宗庙大统，在迎接您进京的时候，大家都唯恐您的车驾走得太慢。如今陛下刚刚即位，天下人都擦亮眼睛、竖起耳朵，期待看到良好的政治教化。可是，国家的辅佐大臣还没有得到褒奖，而昌邑国的那些小臣却先得到升迁，这可是个大错误啊。”刘贺依旧不听从。

大将军霍光为此事忧心忡忡，他单独向自己的亲信、以前的属吏大司农田延年询问对策。田延年说：“将军您是国家的柱石，如果您觉得这个人不行，为什么不向太后建议，重新挑选贤能的人立为皇帝呢？”霍光说：“现在我想这么做，可在古代有过这样的先例吗？”田延年说：“伊尹辅佐殷商时，曾废掉太甲，从而安定了宗庙，后世都称赞他的忠诚（师古注：《商书·太甲篇》记载：太甲即位后，昏庸不明，伊尹把他流放到桐宫 ）。将军要是能做出这样的事，那就是汉朝的伊尹啊。”霍光于是让田延年担任给事中，私下里和车骑将军张安世谋划此事。

刘贺外出游玩时，光禄大夫、鲁国人夏侯胜挡在他的车前劝谏说：“天气长时间阴沉却不下雨，这预示着臣下有人要谋反。陛下这是要去哪里呢？”刘贺听后大怒，认为夏侯胜说的是妖言，就把他捆绑起来交给了官吏。官吏将此事报告给霍光，霍光却没有对夏侯胜依法治罪。霍光责备张安世，以为是他泄露了消息。但张安世坚称自己没有说过。于是霍光召来夏侯胜询问。夏侯胜回答说：“在《鸿范传》里说：‘君主的行为如果不符合中正之道，就会受到天罚，常常会出现阴沉的天气（汉儒作《洪范传》，用五事对应五行。“皇之不极，是谓不建，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之痾。”皇，指君主；极，是中正；建，是树立。人君的貌、言、视、听、思这五件事如果都有缺失，不能做到中正，就无法树立万事，失误在于昏聩悖乱，所以会有昏聩的灾祸。君主秉承天意治理万物，云从山中升起，弥漫于天空，天气出现异常，所以会有常阴的惩罚。君主昏乱且懦弱，就会被人背叛，所以会有臣下讨伐君主的灾祸 ），那时就会有臣下讨伐君主的事情发生。’（我）不敢明说，所以只说‘臣下有谋’。”霍光和张安世听后十分震惊，从此更加敬重精通经术的士人。侍中傅嘉多次向刘贺进谏，刘贺也把傅嘉捆绑起来关进了监狱。

霍光和张安世商议好之后，就派田延年去告知丞相杨敞。杨敞又惊又怕，不知道该说什么，吓得汗流浃背，只是一味地应和。田延年起身去换衣服。杨敞的夫人急忙从东厢房出来对杨敞说：“这可是国家大事，现在大将军已经决定了，派九卿来通知您，您要是不赶紧回应，和大将军保持一致，还犹豫不决，肯定会先被诛杀！”田延年换好衣服回来后，杨敞夫人也出来和他一起交谈，表示答应，并说：“我们听从大将军的命令！”

癸巳日，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官员、大夫、博士在未央宫开会商议。霍光说：“昌邑王行为昏庸混乱，恐怕会危害国家，大家觉得该怎么办？”大臣们听后都惊愕失色，没有人敢发言，只是一味地应和。田延年走上前，离开座位，手按宝剑说：“先帝把年幼的孤儿托付给将军，把天下大事交给将军，是因为相信将军忠诚贤能，能够安定刘氏江山。如今下面一片混乱，国家眼看就要倾覆；而且汉朝皇帝的谥号里常常有‘孝’字，就是为了能长久地拥有天下，让宗庙得以祭祀。要是汉朝的祭祀断绝了，将军就算死了，又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先帝呢？今天必须做出决定，不容拖延，谁要是最后才表态，我就用剑斩了他！”霍光连忙谢罪说：“九卿说得对！天下动荡不安，我愿意承担责任。”于是，参加商议的人都叩头说：“天下百姓的命运都掌握在将军手中，我们一切听从将军的命令！”

霍光随即和大臣们一起去拜见太后，详细陈述了昌邑王不适合继承宗庙大统的种种表现。皇太后于是乘车前往未央宫的承明殿（未央宫有承明殿，天子在这里接见儒生、学士。汉武帝曾责备庄助说：“你厌倦了承明殿的居所”；《西都赋》说：“承明、金马，是着书立说的地方”，说的就是这里 ），下诏各宫门不许昌邑国的群臣入宫。刘贺朝见太后回来，正坐着辇车要回温室殿（晋灼注：长乐宫有温室殿。《三辅黄图》记载：温室殿在未央殿北面，是汉武帝修建的。我认为长乐宫固然也有温室殿，但汉朝的各位皇帝都住在未央宫，所以这里应该是未央宫的温室殿 ），这时，中黄门宦官们各自拿着门扇（中黄门属少府黄门令。师古注：中黄门，是指在宫中、黄门内任职的宦官，俸禄与百石相当 ），刘贺一进去，门就关上了，昌邑国的群臣被挡在外面进不去。刘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将军霍光跪地说：“有皇太后的诏令，不许昌邑国的群臣入宫！”刘贺说：“慢着点，何必这么吓人！”霍光派人把昌邑国的群臣全部赶了出去，安置在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羽林军，逮捕了二百多人，都送到廷尉的诏狱。霍光又命令曾在汉昭帝身边任职的侍中、中臣守护刘贺。他还告诫身边的人：“要小心护卫！如果他突然死亡或者自杀，让我背上杀主的罪名，那我可就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了。”此时刘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废，他问身边的人：“我的那些旧臣和随从犯了什么罪，为什么大将军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呢？”

没过多久，太后下诏召见刘贺。刘贺听说要被召见，心里有些害怕，说：“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召见我呢？”太后穿着用珍珠装饰的短衣，盛装坐在武帐中，几百名侍从都手持兵器，期门武士手持戟在殿下列队（期门属光禄勋，负责手持兵器护卫皇帝出行。汉武帝微服出行时，和一些勇猛有力的人在宫殿门口约定时间，所以叫期门 ）。大臣们按顺序上殿，召昌邑王刘贺上前听候诏令。霍光和大臣们联名上奏弹劾刘贺，尚书令宣读奏章：“丞相杨敞等冒死向皇太后陛下进言：孝昭皇帝过早地离开了天下，朝廷派使者征召昌邑王来主持丧礼，他却穿着丧服，内心毫无悲哀之情，废弃了礼仪。在进京的路上，他也不遵守素食的规定，还让随从的官员抢夺女子，用装衣服的车子载着，藏在自己居住的传舍里。刚到长安，在谒见太后，被立为皇太子时，他还私下买鸡和猪肉来吃。在昭帝的灵柩前接受皇帝的信玺、行玺后（孟康注：汉朝初期有三种玺，天子的玺自己佩戴，信玺、行玺放在符节台。大行前，指昭帝的灵柩前。），回到住处后，他打开玺印却不封存。他还让随从的官员拿着符节，把昌邑国的随从官员、车夫、厨师、官奴等二百多人带进宫中，经常和他们在宫中嬉戏打闹。他还写了这样的诏书：‘皇帝问候侍中君卿：让中御府令高昌奉上黄金千斤，赐给君卿，让你可以娶十个妻子。’昭帝的灵柩还在前殿，他就拿出乐府的乐器，把昌邑国的乐人召进宫来击鼓、唱歌、吹奏，表演滑稽戏；还把祭祀泰一神和宗庙的乐人都召来，演奏各种音乐（郑氏注：是祭祀泰一神的乐人。我依据汉武帝祭祀泰一神时使用乐舞，召来歌女演奏二十五弦琴和箜篌，还采集诗歌在夜里诵读，有赵、代、秦、楚等地的歌谣，宗庙的音乐有《文德》《昭德》《文始》《五行之舞》《嘉至》《永至》《登歌》《休成之乐》《房中祠乐》《安世乐》《昭容乐》《礼容乐》，乐人共有八百二十九人 ）。他还乘坐法驾，在北宫、桂宫（师古注：北宫、桂宫都在未央宫的北面。《三辅黄图》记载：桂宫是汉武帝建造的，周长十多里，有紫房复道与未央宫相通。《三秦记》记载：未央宫渐台西边有桂宫 ）之间驱马奔驰，玩斗野猪、斗老虎的游戏。他还召来皇太后用的小马车（张晏注：是皇太后在宫中乘坐的游玩用的辇车。汉朝的马厩里有果下马，这种马高三尺，可以用来拉辇车。师古注：果下马体型矮小，可以在果树下骑行，所以叫果下马 ），让官奴骑着，在掖庭中游玩。他还和孝昭皇帝的宫女蒙等人淫乱，还下诏给掖庭令：‘谁敢泄露这件事，就腰斩！’”太后说：“停！作为臣子，怎么能做出如此悖乱的事呢！”刘贺吓得离开座位，伏在地上。尚书令接着宣读：“他还拿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员的绶带，以及黑色、黄色的绶带，让昌邑国那些被免为庶人的郎官佩戴（《续汉志》记载：诸侯王的绶带是赤绶，有四种颜色，分别是青、黄、缥、绀。列侯的绶带是紫绶，有两种颜色，分别是紫、白。二千石官员的绶带是青绶，有三种颜色，分别是青、白、红。千石、六百石官员的绶带是墨绶，有三种颜色，分别是青、赤、绀。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官员的绶带是黄绶。师古注：免奴，指被赦免为平民的奴隶 ）。他还打开御府，拿出里面的金钱、刀剑、玉器、丝绸等，赏赐给和他一起嬉戏的人。他和随从官员、官奴在夜里饮酒作乐，沉迷于酒色。他还在夜里单独在温室殿设九宾之礼，接见他的姐夫昌邑关内侯。祖宗的宗庙祭祀还没有举行，他就写了玺书，派使者拿着符节，用三太牢的礼仪去祭祀昌邑哀王的陵园宗庙，还自称‘嗣子皇帝’（师古注：当时刘贺还在服丧期间，所以没有祭祀宗庙，而是私自祭祀昌邑哀王。我认为刘贺继承的是大宗，不应该在祭祀昌邑哀王时自称嗣子皇帝，这既违背了‘三年不祭’的礼仪，也违背了‘为人后者为之子’的大义 ）。从他接受玺印以来的二十七天里，使者往来不断，拿着符节向各官署下诏征发物资，总共达一千一百二十七件。他荒淫迷惑，丧失了帝王应有的礼仪，扰乱了汉朝的制度。臣杨敞等人多次进谏，他却不思悔改，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加过分；这样下去恐怕会危害国家，让天下不得安宁。臣杨敞等人和博士们商议后，都认为：‘如今陛下继承孝昭皇帝的皇位，却行为淫邪、不守法度。“五刑之中，最大的罪行就是不孝”（《孝经》记载：孔子说：五刑的条款有三千条，其中最大的罪行就是不孝。）。周襄王不能孝顺母亲，《春秋》记载：“天王出居于郑”，就是因为他不孝，所以被天下人所唾弃（僖公二十四年的《春秋》经文记载天王出居于郑。《公羊传》说：王者没有国外国内之分，这里说“出”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不能孝顺母亲 ）。宗庙的地位比君主更重要，陛下您不可以继承皇位，奉祀祖宗的宗庙，治理天下百姓，应当被废黜！’我们请求有关部门用一太牢的礼仪祭告高庙。”皇太后下诏说：“可以。”霍光让刘贺起身，跪拜接受诏令，刘贺说：“我听说‘天子身边有七个敢于谏诤的大臣，就算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引用的是《孝经》中孔子的话。 ）霍光说：“皇太后已经下诏废黜你，你还敢自称天子！”说完就拉着刘贺的手，解开他身上的玺印和绶带（《说文》记载：组，是绶带的一种。《续汉志》记载：皇帝的乘舆，使用的是黄赤绶带，有四种颜色，分别是黄、赤、绀、缥，长一丈九尺九寸，有五百根丝 ），交给太后；然后扶着刘贺下殿，走出金马门，大臣们跟在后面送行。刘贺面向西拜别，说：“我愚蠢糊涂，没有能力承担汉朝的大事！”说完起身，坐上皇帝的副车；大将军霍光把他送到昌邑王邸。霍光道歉说：“大王您的行为让自己失去了上天的眷顾，我宁可对不起您，也不敢对不起国家！希望大王能自爱，我以后不能再在您身边侍奉了。”霍光流着泪离开了。

大臣们上奏说：“古代被废黜放逐的人，都被安置在偏远的地方，不让他们参与政事。请把昌邑王刘贺迁徙到汉中房陵县（今湖北房县 ）。”汉中郡属益州。房陵县，在唐朝时为房州 ）。太后下诏让刘贺回到昌邑（今山东巨野 ），赐给他二千户的汤沐邑，原来昌邑王家的财物也都给了他；还赐给哀王的四个女儿每人一千户的汤沐邑；昌邑国被废除，改为山阳郡（昌邑国原本就是山阳郡，如今国被废除，又恢复为郡 ） 。

昌邑国的群臣因为在封国时没有举报刘贺的罪过，致使朝廷没有及时知晓，又不能辅佐引导刘贺，反而让他陷入大恶之中，都被关进监狱，其中二百多人被处死；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因为忠诚正直，多次劝谏刘贺改正错误，得以减免死罪，被剃去头发，罚做城旦（一种刑罚，男子早起筑城，女子春米 ）。刘贺的老师王式也被关进监狱，判了死罪，负责审理案件的使者责问他：“老师您为什么没有谏书？”王式当时担任昌邑王的老师，负责教授他《诗经》。治事使者，就是治狱使者。 ）王式回答说：“我每天都用《诗经》三百零五篇来教导大王，每当讲到忠臣、孝子的篇章时，我都会反复为大王诵读讲解；每当讲到那些因为无道而导致国家危亡的君主时，我也会流着泪为大王深入剖析。我是用这三百零五篇来劝谏大王，所以没有专门写谏书。”使者把他的话上报后，王式也被减免了死罪。

霍光因为大臣们要到东宫向太后奏事，太后需要处理政务，觉得太后应该懂得经术，就奏请让夏侯胜用《尚书》来教导太后，之后又将夏侯胜升任为长信少府（长信，是宫殿名；少府负责掌管该宫殿的事务。班《表》记载：长信詹事负责掌管皇太后的宫殿事务；汉景帝中六年改名为长信少府；汉平帝元始四年改名为长乐少府。张晏注释：因为太后居住的宫殿而得名，太后住在长信宫就叫长信少府，住在长乐宫就叫长乐少府。《三辅黄图》记载：长信殿在长乐宫，太后常常居住在那里。我依据《表》，长信少府后来改名为长乐少府，那么长信、长乐并非两座宫殿，张晏的说法错误 ），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

当初，卫太子刘据娶了鲁国的史良娣（《姓谱》记载：史姓是周朝史佚的后代。师古注释：太子的妻妾分为妃、良娣、孺子三个等级 ），生下儿子刘进，号称史皇孙。史皇孙娶了涿郡（今河北涿州 ）王夫人，王夫人名叫翁须，生下儿子刘病已（师古注释：大概是因为刘病已从小遭遇艰难，身体多病，所以取名为病已，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后来觉得这个名字太粗俗，就改名为询 ），号称皇曾孙。皇曾孙出生才几个月，就遭遇了巫蛊之祸，太子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以及他的妻妾们都遇害了，只有皇曾孙还活着，但也被收押在郡邸狱（师古注释：《汉旧仪》记载：郡邸狱负责审理天下郡国上计人员的案件，隶属于大鸿胪。大概因为巫蛊之案被收押的人太多，所以皇曾孙就被暂时关押在郡邸狱 ）。原廷尉监、鲁国人丙吉（班《表》记载：廷尉设有左、右监，俸禄为千石。丙是姓。《左传》记载，齐国有丙歜。《功臣表》中有高苑侯丙倩 ），受诏命审理巫蛊案件，他心里知道太子并没有参与谋反的事实，又非常同情皇曾孙的无辜遭遇，就挑选了谨慎忠厚的女囚犯渭城（今陕西咸阳东北 ）人胡组、淮阳（今河南淮阳 ）人郭征卿，让她们给皇曾孙喂奶，把皇曾孙安置在宽敞干燥的地方（李奇注释：犯轻罪的男子，要去守边一年；女子体弱不能守边，就会被送到官府劳作，也是一年；所以班《史》称她们为女徒复作。复作，就是再次为官府劳作，服满她们原本应服的刑期。班《志》记载，渭城县属扶风。师古注释：闲，是宽敞干净的地方；燥，是高而干燥的地方。）。丙吉每天都会去看望皇曾孙两次。

巫蛊之案接连好几年都没有判决，汉武帝生病后，经常往来于长杨宫和五柞宫之间（师古注释：这两座宫殿都在盩厔，都是以水名来命名的。《水经注》记载：漏水发源于南山赤谷，向东北流经长杨宫。漏水又向东北流，耿谷水汇入其中，耿谷水发源于南山耿谷，向北流与柳泉汇合，然后向东北流经五柞宫 ）。有个望气的人说长安的监狱中有天子之气，于是汉武帝派使者分别到各个官署，下诏将监狱中关押的人，无论罪行轻重，全部处死。内谒者令郭穰在夜里来到郡邸狱（班《表》记载：谒者令隶属于少府。《续汉志》记载：负责掌管宫中的布置和各种杂物。《汉官》记载：谒者令的俸禄为千石。大概当时郭穰是临时担任这个使者 ），丙吉紧闭大门，拒绝让使者进入，说：“皇曾孙在这里。就算是其他无辜的人也不能随便处死，更何况是皇帝的亲曾孙呢！”丙吉和郭穰一直僵持到天亮，郭穰始终没能进入监狱。郭穰回去后，将此事上报给汉武帝，并弹劾丙吉。汉武帝听后也醒悟过来，说：“这是上天的旨意啊。”于是大赦天下。郡邸狱中被关押的人，唯独因为丙吉而得以存活。

不久之后，丙吉对郡邸狱的守丞谁如说：“皇孙不应该再被关押在这里了（孟康注释：守丞是郡守的属官，来到京城的郡邸处理狱事，姓谁，名如。文颖注释：不应该在官府，指不应该再被关押在郡邸狱。师古注释：守丞，是负责监狱事务的官员的属丞，并非郡丞。谁如是人名，原本写作“谯”字；说是姓，也不对。仲冯注释：守丞，大概是郡邸负责看守的属丞，和《朱买臣传》中的守丞职责相同 ）。”他让谁如给京兆尹发公文，把皇曾孙和胡组一起送出去；但京兆尹不肯接收，又把他们送了回来。等到胡组服刑期满，要离开的时候，皇曾孙非常想念她，丙吉就用自己的钱雇佣胡组，让她留下来和郭征卿一起照顾皇曾孙，几个月后才让胡组离开。后来，少内啬夫对丙吉说：“没有诏令允许供给皇孙食物。”当时丙吉自己有米和肉，就每月用这些来供给皇曾孙。皇曾孙生病，好几次差点夭折，丙吉多次嘱咐照顾皇曾孙的乳母请医用药，对皇曾孙非常照顾，充满了慈爱。丙吉听说史良娣的母亲贞君和她的哥哥史恭还在，就用车把皇曾孙送过去交给他们。贞君年事已高，看到孙子孤苦伶仃，非常心疼，就亲自抚养他。

后来，朝廷下诏让掖庭抚养皇曾孙，并把他的名字登记在宗正府的族谱上（应劭注释：掖庭是管理宫女的官署，设有令、丞，由宦官担任。朝廷下诏让掖庭抚养皇曾孙，并让宗正府登记他的族谱 ）。当时的掖庭令张贺，曾经侍奉过戾太子刘据，他念及旧恩（张贺是张安世的哥哥，受到卫太子的宠幸。太子兵败后，他的宾客都被诛杀，张安世向朝廷上书为张贺求情，张贺才得以免除死刑，被处以宫刑，后来担任掖庭令。师古注释：顾，是念的意思 ），可怜皇曾孙，对他的奉养非常周到，还用自己的钱供他读书。皇曾孙长大后，张贺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他。当时汉昭帝刚刚举行冠礼，身高八尺二寸。张贺的弟弟张安世担任右将军，辅佐朝政，他听说张贺称赞皇曾孙，还想把女儿嫁给他，就生气地说：“皇曾孙是卫太子的后代，能以平民的身份得到官府的衣食供养就足够了，不要再提把女儿嫁给他的事！”于是张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当时，暴室啬夫许广汉有个女儿（暴室隶属于掖庭令。师古注释：因为这里有晾晒衣物的工作而得名，大概是主管纺织、染色的官署。应劭注释：暴室，是宫女的监狱；现在叫薄室。许广汉因犯法被处以宫刑，成为了暴室啬夫。师古又注释：暴室因为工作繁多，所以设置了监狱，主要用来关押罪犯，所以常常听说暴室狱；但这并不是正式的监狱名称。啬夫，是暴室的属官，就像县里、乡里的啬夫一样。《姓谱》记载：许姓出自高阳，原本姓姜，是炎帝的后代，太岳的后裔；后来他们的后代以封国为姓氏 ）。张贺就摆下酒宴，请许广汉来喝酒，酒喝到兴处，张贺对许广汉说：“皇曾孙是皇帝的近亲，就算他以后没什么大出息，也能封个关内侯，可以把女儿嫁给他。”许广汉答应了。第二天，许广汉的妻子听说了这件事，非常生气。（妪，指许广汉的妻子。《说文》注释：妪，是母亲的意思 ）许广汉又让人从中说和（师古注释：再让人做媒，促成这门婚事。），最终把女儿嫁给了皇曾孙；张贺还拿出自己的家财为皇曾孙下了聘礼。皇曾孙从此依靠许广汉兄弟以及祖母家史氏生活，他向东海（今山东郯城一带 ）人澓中翁学习《诗经》，他很有才华，也喜欢学习；但他也喜欢结交游侠，斗鸡走狗，因此对民间的奸邪之事和官吏治理的得失都了如指掌。他经常往来于各个皇陵之间（师古注释：各个皇陵都建在地势高敞的地方，陵县就在旁边。皇帝经常往来于这些地方，去的时候叫“上”，回来的时候叫“下”，所以说“上下诸陵”。），走遍了三辅地区（今陕西中部地区 ），还曾在莲勺县（今陕西渭南东北 ）的盐池附近遭遇困境（班《志》记载，莲勺县属左冯翊。贤注释：莲勺县的旧城在同州下邽县东北。如淳注释：被人围困羞辱。莲勺县有盐池，纵横十多里，当地人把这个地方叫做卤中。师古注释：卤，是盐碱地，现在在栎阳县东边。如今当地人把这个地方叫做卤盐池。程大昌注释：莲勺，在唐朝时是下邽县。）。他尤其喜欢杜县（今陕西西安东南 ）、鄠县（今陕西西安鄠邑区 ）一带（班《志》记载，杜县属京兆；鄠县属扶风。），经常在下杜（今陕西西安南 ）一带活动（孟康注释：下杜在长安南边。师古注释：就是现在的杜城。《括地志》记载：下杜城在雍州长安县东南九里，是古代杜伯的封国 ）。他参加朝会时，就住在长安的尚冠里（文颖注释：因为皇曾孙和皇帝的亲属关系很近，所以每年都会和宗室一起参加朝会。如淳注释：春天的朝会叫朝，秋天的朝会叫请。师古注释：尚冠，是长安城中的里名。皇帝参加朝会的时候，就会在这个里中休息。《三辅黄图》记载：京兆尹的治所在尚冠里。）。

等到昌邑王被废黜后，霍光和张安世等大臣商议立谁为新君，一时没有定论。丙吉上书给霍光说：“将军您侍奉孝武皇帝，接受了辅佐幼主的重托。孝昭皇帝过早驾崩，没有子嗣，天下人都忧心忡忡，急切地想要知道谁是新的君主。在发丧的时候，您依据大义拥立了新君；后来发现所立之人不合适，又依据大义将他废黜（师古注释：虽然没有嫡子继承皇位，但选择旁支宗室来继承，让宗庙有祭祀之人，后来又担心他危害国家，所以将他废黜，这些都是按照大义来做的 ），天下人都很信服。如今国家、宗庙以及百姓的命运，都取决于将军您的这一决定。我私下里倾听众人的议论，观察那些在列的诸侯、宗室，发现他们在民间并没有什么好名声。而按照先帝的遗诏，在掖庭和外戚家中抚养的武帝曾孙刘病已（苏林注释：外家，是说在宫外的普通百姓家中，不在宫中。晋灼注释：刘病已从郡邸狱出来后，先回到了外戚史氏家中，后来才进入掖庭。师古注释：晋灼的说法正确 ），我之前在郡邸狱任职的时候，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如今他已经十八九岁了，精通经术，才华出众，行为稳重，性格温和。希望将军能仔细考虑大义，再用蓍草和龟甲占卜一下，先让他入宫侍奉太后，让天下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然后再做出最终的决定，那就是天下的幸事了！”杜延年也知道皇曾孙品德高尚，就劝霍光和张安世拥立他。

秋季，七月，霍光坐在庭院中，召集丞相以下的大臣商议确定新君的人选，于是他又和丞相杨敞等人上奏说：“孝武皇帝的曾孙刘病已，今年十八岁，师从老师学习了《诗经》《论语》《孝经》，他亲自践行节俭的美德，仁慈爱人，可以继承孝昭皇帝的皇位，奉祀祖宗的宗庙，治理天下百姓（师古注释：天子把百姓当作自己的子女，所以说“子万姓” ）。我们冒死向您奏明！”皇太后下诏说：“可以。”霍光派宗正刘德到刘病已居住的尚冠里，让他洗澡沐浴，赐给他御衣；太仆用轻便的軨猎车（文颖注释：軨猎车是一种小车，前面有弯曲的车舆，没有车篷，近代把它叫做軨猎车。孟康注释：就是现在的载猎车。前面有弯曲的軨，特别高大，打猎的时候站在里面，可以射箭捕杀禽兽。李奇注释：是一种有围栏的轻便车。师古注释：文颖和李奇的说法正确。当时还没有准备好天子的车驾，所以暂且用这种轻便的车，并不是因为它高大。孟康的说法错误。）把刘病已接到宗正府斋戒。庚申日，刘病已进入未央宫，拜见皇太后，被封为阳武侯（班《志》记载，阳武县属河南郡。师古注释：先封侯，是因为不想让平民直接成为天子。 ）。不久后，大臣们献上玺绶，刘病已正式登上皇位，癸巳日，废黜昌邑王。庚申日，立汉宣帝。汉朝在这期间没有君主长达二十七天，但天下却没有发生动荡。霍光能做到这样，实在是难能可贵。刘病已前往高庙祭拜；尊奉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侍御史严延年（班《表》记载：侍御史隶属于御史大夫，有十五人，负责受理公卿的奏事，检举弹劾、查办案件。这里的严姓并非庄助的庄姓，是另外一个姓氏；战国时期有濮阳严仲子 ）上奏弹劾说：“大将军霍光擅自废立君主，没有做臣子的礼仪，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虽然这份奏章被搁置了，但朝廷上下都对他肃然起敬，又有些畏惧。

八月己巳日，安平敬侯杨敞去世（班《表》记载，安平侯的食邑在汝南 ）。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日，蔡义被任命为丞相。

当初，许广汉的女儿嫁给皇曾孙，一年后，生下儿子刘奭。几个月后，皇曾孙被立为皇帝，许氏被封为倢伃。当时霍光的小女儿和皇太后关系亲近，公卿大臣们商议重新册立皇后时，心里都倾向于霍光的女儿，但也没有人明确提出。汉宣帝于是下诏寻找自己在微贱时用过的一把剑。大臣们领会了宣帝的意图，就奏请立许倢伃为皇后。十一月壬子日，立许氏为皇后。霍光认为皇后的父亲许广汉是受过宫刑的人，不适合封爵治国；过了一年多，才封他为昌成君。

太皇太后回到长乐宫。长乐宫开始设置屯卫。（汉朝太后通常居住在长乐宫。太皇太后在昌邑王被废后，居住在未央宫。如今汉宣帝即位，她又回到长乐宫。 ）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 （荀悦注释：汉宣帝名询，字次卿。避讳“询”字，用“谋”来代替。应劭注释：根据《谥法》，圣善周闻称为宣。我依据史实，汉宣帝原本名叫病已，元康二年才改名为询 ）

**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73年）**

春季，汉宣帝下诏让有关部门评定商议拥立新君、安定宗庙的功劳。大将军霍光增加封邑一万七千户，加上之前的食邑，一共有二万户。车骑将军富平侯张安世以下，增加封邑的有十人，被封侯的有五人，被赐爵为关内侯的有八人。（汉昭帝始元二年，霍光因抓捕马何罗有功被封为博陆侯，食邑二千三百五十户，如今增加封邑一万七千二百户。元凤六年，张安世被封为富平侯，食邑三千四十户，如今增加封邑一万六百户。杨敞最初被封为安平侯，食邑七百户，如今给他的儿子杨忠增加封邑四千八百四十七户。蔡义最初被封为阳平侯，如今增加封邑，加上之前的一共七百户。范明友最初被封为平陵侯，如今增加封邑，加上之前的一共二千九百二十户。韩增最初继承龙雒侯的爵位，如今增加封邑一千户。建平侯杜延年最初被封食邑二千户，如今增加封邑二千三百六十户。蒲侯苏昌最初被封食邑一千零二十六户，如今增加封邑。王谭最初继承宜春侯的爵位，如今增加封邑，加上之前的一共一千一百零八户。魏圣最初继承当涂侯的爵位，如今增加封邑，加上之前的一共二千二百户。屠耆堂最初继承杜侯的爵位，食邑一千三百户，如今增加封邑。夏侯胜最初被赐爵为关内侯，如今增加封邑一千户。以上一共十人。封田广明为昌水侯，赵充国为营平侯，田延年为阳城侯，乐成为爰氏侯，王迁为平丘侯，以上一共五人。周德、苏武、李光、刘德、韦贤、宋畸、丙吉、赵广汉八人都被赐爵为关内侯 ）

大将军霍光向汉宣帝叩头，请求归还执掌朝政的大权，汉宣帝谦逊地推辞不接受；朝中各项事务都先向霍光汇报，然后再呈奏给宣帝。自汉昭帝时期起，霍光的儿子霍禹以及哥哥的孙子霍云都担任中郎将，霍云的弟弟霍山担任奉车都尉、侍中，统领胡、越骑兵，霍光的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西宫卫尉，他的兄弟、女婿、外孙等都有资格参加朝会，担任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等职，霍氏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在朝廷中根基深厚。等到昌邑王被废黜后，霍光的权力更加稳固，每次朝见宣帝时，宣帝总是虚心谦逊，神色庄重，对霍光的礼遇超过了常规（胡、越兵，指胡骑和越骑。东、西宫卫尉，指长乐卫尉和未央卫尉。侍中可以进入宫中，诸曹负责受理尚书奏事，给事中在宫中任职，这些都是加官。 已甚，意思是超过了适当的程度 ）。

夏季，四月庚午日，发生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