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纪三（2/2）

1. 秦王、魏王、韩太子婴在临晋会面，韩太子到咸阳后就回国了；秦国又把蒲阪归还给魏国。（胡三省注：去年秦国夺取了魏国的蒲阪。）

2. 秦国的一个大夫和楚太子发生私斗，楚太子杀死了这个大夫，然后逃回了楚国。（胡三省注：楚太子在秦国做人质却逃跑回国，之后又到齐国做人质；秦国以此为借口诱骗楚怀王，齐国则趁楚怀王外出时要挟楚国谋取利益。）

十四年（庚申，公元前301年）

1. 发生了日食，而且是日全食。

2. 秦国夺取了韩国的穰地。（胡三省注：《汉书·地理志》记载，穰县属南阳郡。从时间上考证，当时穰地应当属于楚国。不过韩国得到颍川之地后，与南阳接壤，七国纷争不断，边境地区的归属时常变化，或许此时穰地属于韩国？）

3. 蜀守煇背叛秦国，秦国派司马错前去将他诛杀。（胡三省注：蜀守，即蜀郡郡守。《史记·秦纪》写作“蜀侯”。《华阳国志》记载：秦国封王子煇为蜀侯。蜀侯煇祭祀后，把祭祀用的肉送给秦王；他的后母讨厌他，就在肉里下毒进献给秦王。秦王大怒，派司马错赐剑给煇，让他自杀。 ）

4. 秦国的庶长奂联合韩国、魏国、齐国的军队攻打楚国，以报复楚太子逃跑回国的怨恨。联军在重丘打败楚军，杀死楚国将领唐昩，还攻占了重丘。（胡三省注：唐姓起源于唐尧。春秋时期有两个重丘：卫国的孙蒯在重丘饮马，杜预说：这是曹国的城邑；诸侯在重丘会盟，杜预说：这是齐国的地方。但当时楚国的疆域都没有到达这些地方。《吕氏春秋》记载：齐国派章子与韩、魏两国攻打楚国，楚国派唐薎率军迎战，双方在泚水两岸对峙；章子趁夜袭击楚军，在泚水之上斩杀了唐薎。《水经注》记载：泚水又向西流，澳水注入其中。澳水发源于茈丘山，向北流出，汇入泚水。我猜测重丘就是茈丘。）

5. 赵武灵王攻打中山国，中山国的国君逃到了齐国。

十五年（辛酉，公元前300年）

1. 秦国的泾阳君到齐国做人质。

2. 秦国的华阳君攻打楚国，把楚军打得大败，斩杀三万人，杀死楚国将领景缺，夺取了楚国的襄城。（胡三省注：《汉书·地理志》记载，襄城县属颍川郡，有西不羹，楚灵王曾说“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说的就是这里。）楚王十分害怕，派太子到齐国做人质，请求和解。（胡三省注：这为楚怀王前往秦国却死在那里、齐国扣留楚太子要挟楚国埋下了伏笔。）

3. 秦国的樗里疾去世，秦国任命赵国人楼缓为丞相。

4. 赵武灵王宠爱小儿子赵何，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立他为太子。

十六年（壬戌，公元前299年）

1. 五月戊申日，赵武灵王在东宫举行盛大朝会，把王位传给赵何。赵何举行完在祖庙拜见祖先的仪式后，出来临朝听政，大夫们都成为他的臣子。肥义担任相国，同时辅佐新王。（胡三省注：相国这一官职从此时开始设立，秦、汉时期沿用；汉、魏以后，其地位和声望比丞相更高。）赵武灵王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叫“主父”。（胡三省注：“主父”，意思是作为一国之主的父亲；也有一种说法是，自己的儿子主持国政，而自己就是父亲。）主父想让儿子治理国家，自己则穿着胡服，率领士大夫们向西北征伐胡地。他打算从云中、九原向南袭击秦国的咸阳，于是假扮成使者，进入秦国。他想借此观察秦国的地形和秦王的为人。秦王一开始没有察觉，后来觉得这个人相貌不凡，不像是臣子的气度，（胡三省注：宾主见面，交际礼节结束后，才觉得他不像臣子。）就派人去追赶。主父此时已经出了秦国的关隘，后来经过仔细查问，才知道那个人是主父，秦国人都大为震惊。

2. 齐王和魏王在韩国会面。

3. 秦国攻打楚国，夺取了八座城池。秦王给楚王写信说：“当初我和大王您约定结为兄弟，在黄棘结盟，（胡三省注：相关事情见上文十一年。）您还派太子来做人质，两国关系非常融洽。（胡三省注：；相关事情见十二年。）但后来太子杀死了我的重要大臣，也不道歉就逃走了。（胡三省注：相关事情见十三年。）我实在是愤怒不已，所以才派兵侵犯您的边境。（胡三省注：指在重丘交战，夺取襄城。）如今听说您又派太子到齐国做人质来求和。（胡三省注：相关事情见十五年。）我和楚国边境相邻，又有婚姻之亲；（胡三省注：妻父称为“婚”，婿父称为“姻”。《字书》说：“婚”，就是“昏”的意思，按照礼仪，娶妻要在黄昏的时候，因为女人属阴，所以叫“婚”；“姻”，是女家所依靠的男方家庭，所以叫“姻”。《字林》说：“婚”指女方家庭，“姻”指男方家庭。贾公彦说：从男女自身角度来说，男方叫“昏”，女方叫“姻”；从亲属关系来说，女方的父亲叫“婚”，男方的父亲叫“姻”。但我查阅史书，从赧王四年到这一年，秦、楚两国并没有嫁娶之事。直到十九年，楚怀王死在秦国。到二十三年，楚襄王从秦国迎娶妻子。大概之前两国已经约定结为姻亲，后来楚襄王守丧期满，才迎娶秦国女子完成婚姻。）可现在秦、楚两国关系不和睦，这样就无法号令诸侯了。我希望能和大王在武关会面，当面约定，结盟后再各自回国，这是我的心愿。”

楚王对此很忧虑，想去又怕被欺骗，不去又怕秦国更加恼怒。昭睢说：“不要去，派兵防守就行了！秦国就像虎狼一样，有吞并诸侯的野心，不能相信它！”楚怀王的儿子子兰却劝楚怀王前往，楚怀王于是前往秦国。秦王派一位将军假扮成自己，在武关埋伏下士兵，楚怀王一到，就关闭城门将他劫持，然后一起西行，到了咸阳。楚怀王被带到章台宫朝见秦王，秦王以对待藩臣的礼节接待他，（胡三省注：秦国的章台宫在渭水南岸。汉代张敞在章台街走马，孟康说：章台街在长安城中；臣瓒说：章台街在章台宫下。汉代长安在渭水南岸，由此可知章台宫在渭水南岸。）要求楚怀王割让巫郡、黔中郡。楚怀王想要先结盟，秦王却想先得到土地。楚怀王愤怒地说：“秦国欺骗我，还强迫我割地！”因此拒绝了秦王的要求。秦国就把楚怀王扣留在秦国。

楚国的大臣们非常担忧，于是一起商议说：“我们的大王被留在秦国回不来，还被要挟割地，太子又在齐国做人质，如果齐国和秦国合谋，楚国就危险了。”他们想拥立在国内的王子为楚王。昭睢说：“大王和太子都被困在诸侯那里，现在又违背大王的意愿拥立他的庶子，不合适！”于是，他们派人到齐国假称楚怀王去世，请求齐国送太子回国继承王位。齐湣王召集大臣们商议，有人说：“不如扣留太子，向楚国索要淮北之地。”（胡三省注：楚国灭掉陈国、蔡国后，边界延伸到汝水一带，又灭掉越国，夺取了吴国旧地，还占有古徐夷之地，这些都在淮北地区，也就是楚国所说的“下东国”。）齐国的相国说：“不行！如果楚国在郢都另立国王，（胡三省注：郢是楚国的都城。《汉书·地理志》记载：南郡江陵县，就是原来的楚国郢都，楚文王从丹阳迁都到这里；九代之后，楚平王在这里筑城；又过了十代，秦国攻克郢都，楚国向东迁都到寿春，也叫郢都。《水经》记载：江水向东流经江陵县故城南，又向东流经郢城南。注释说：现在的江陵城是楚国的船官所在地，春秋时期的渚宫。郢城就是子囊遗言中所筑的城。刘昫说：原来楚国郢都的郢城，在现在江陵县北十五里的纪南城。）那我们就等于白白扣留了人质，还会在天下人面前落下不义的名声。”那个人又说：“不是这样，如果楚国在郢都另立国王，我们就和新国王做交易，说：‘把下东国给我，我就为大王杀了太子。否则，我就联合其他三国一起拥立太子。’”（胡三省注：三国，指齐、韩、魏。）齐湣王最终听从了相国的计策，送楚太子回国。楚国人拥立太子为楚王。

4. 秦王听说孟尝君很贤能，就派泾阳君到齐国做人质，邀请孟尝君到秦国。孟尝君来到秦国后，秦王任命他为丞相。

十七年（癸亥，公元前298年）

1. 有人对秦王说：“孟尝君担任秦国丞相，肯定会先考虑齐国的利益，然后才考虑秦国的利益，（胡三省注：先、后，都读作去声。）秦国就危险了！”秦王于是任命楼缓为丞相，囚禁了孟尝君，还想杀了他。孟尝君派人向秦王的宠姬求救，宠姬说：“我想要孟尝君的那件狐白裘。”（胡三省注：狐白裘是用狐狸腋下的皮毛制成的，正所谓“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孟尝君有一件狐白裘，已经献给了秦王，没办法满足宠姬的要求。这时，他的门客中有个擅长偷东西的人，潜入秦国的仓库，偷出狐白裘献给了宠姬。宠姬于是在秦王面前为孟尝君说情，秦王就放了孟尝君。后来秦王后悔了，派人去追赶。孟尝君逃到函谷关，按照关法规定，鸡叫的时候才允许旅客出关，当时时间还早，而追兵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孟尝君的门客中有个擅长学鸡叫的人，他一学鸡叫，附近的野鸡听到后也都跟着叫了起来，孟尝君这才得以顺利出关回国。

2. 楚国人告诉秦国说：“托社稷神灵的福，我们楚国已经有新王了！”秦王得知后大怒，立刻出兵从武关攻打楚国，斩杀楚军五万人，夺取了楚国的十六座城池。

3. 赵王封他的弟弟赵胜为平原君。（胡三省注：《汉书·地理志》记载，平原县属平原郡。赵胜被封在东武城，号称平原君，并非封在平原。东武城属清河郡，杜佑说：就是现在贝州的武城县。大概定襄也有武城，当时都属赵国，所以这里加“东”字来区分。）平原君喜欢招揽门客，他的食客常常有几千人。有个叫公孙龙的人，擅长“坚白同异”的辩论之术。（胡三省注：《汉书·艺文志》记载有《公孙龙子》十四篇。注释说：公孙龙就是提出“坚白同异”辩论的人。成玄英《庄子疏》说：公孙龙着有《守白论》，流传于世。“坚白”，就是“守白”，意思是坚持自己的学说，如同墨子坚守城池的主张。自从“坚白”的理论提出后，辩论的人各执一词，各种不同的说法层出不穷。公孙龙能把众人不同的观点综合起来，所以称为“同异”。《史记注》说：《晋太康地记》记载，汝南西平县有龙渊，那里的水可以用来淬炼刀剑，极其锋利，所以有“坚白”的理论，有人说：黄色代表坚硬，白色代表锋利；也有人说：黄色代表不坚硬，白色代表不锋利。这两种说法不知道哪种正确。）平原君把他当作门客。孔穿从鲁国来到赵国，（胡三省注：按《孔丛子》记载，孔穿是孔子的后代。孙愐说：孔姓是殷汤的后代，原本出自帝喾的次妃简狄，简狄吞下玄鸟蛋后生下契，被赐姓子氏；到了汤这一代，因为他的祖先感于玄鸟蛋而生，所以名叫履，字天乙；后代把“子”加在“乙”上，才开始有了孔姓。到了宋国的孔父遭遇华督的祸乱，他的儿子逃到鲁国，所以孔子出生在鲁国。）与公孙龙就“臧三耳”的命题展开辩论。（胡三省注：“三耳”，就像《庄子》中记载的“鸡三足”的说法。《庄子疏》说：数字从一开始，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一等于三，虽然有了三这个名称，但实际上并没有固定的实体，所以鸡可以说是有三只脚，那么说人有两只耳朵或三只耳朵，道理也是一样的。还有一种说法：耳朵主管听觉，两只耳朵是实体，再加上听觉，就可以说是三只耳朵。“臧”，指奴仆。“臧获”，就是奴婢。）公孙龙辩论得十分精妙。子高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第二天，子高又去见平原君。平原君说：“昨天公孙先生的一番言论实在是雄辩啊，先生您觉得怎么样？”子高回答说：“确实很雄辩，几乎能让人相信人有三只耳朵了。虽然如此，但实际上这是很难成立的！我还想再问您一个问题：现在说人有三只耳朵很难成立，而且不符合事实，说人有两只耳朵很容易理解，并且符合事实，不知道您是会认同容易理解且符合事实的观点，还是会认同难以成立且不符合事实的观点呢？”平原君无言以对。第二天，平原君对公孙龙说：“您不要再和孔子高辩论了！他讲道理能胜过言辞，您言辞虽好，但道理不足，最终肯定会理屈词穷。”

邹衍路过赵国，平原君让他和公孙龙辩论“白马非马”的学说。（胡三省注：这也是《庄子》中所说的“狗非犬”的类似命题。《庄子疏》说：狗和犬，本质是同一种动物，只是名称不同。名称和实体一致时，这个可以叫狗，那个可以叫犬；名称和实体分离时，狗和犬就有了区别。《墨子》也说：狗就是犬。但杀狗却不能等同于杀犬。其核心观点和“白马非马”的学说相同。）邹衍说：“不行。辩论的目的，是要区分不同的事物类别，使它们互不冲突，梳理不同的观点，使它们不相互混淆。（胡三省注：《索隐》说：“抒”，意思是抒发、舒展）要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让别人明白自己的观点，而不是故意让人迷惑。所以辩论获胜的人不会失去自己坚守的立场，辩论失败的人也能从中有所收获。（胡三省注：辩论是为了追求真理，即使辩论失败了，但能弄清楚正确的道理，这就是所谓的有所收获。如果是这样，辩论才是有意义的。但如果用繁杂的言辞相互假借，用华丽的辞藻相互诋毁，用巧妙的比喻来转移话题，让人抓不住重点，这样就会损害大道。（胡三省注：《索隐》说：“缴”，意思是双方言辞激烈，争论不休，都想让对方先屈服，一定要等到对方无话可说才肯停止。这样的辩论对君子是有害的，我邹衍不会参与。”在座的人都纷纷称赞邹衍说得好。公孙龙从此就渐渐失势了。（胡三省注：《通鉴》记载这件事，是为了说明那些小的辩论终究无法推翻真正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