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幽夺珏(1/2)

第二章:九幽夺珏

油灯芯子“啪”地爆了个灯花,昏黄的光晕晃了晃,映得墙上那扭曲的巨大血手印影子也跟着张牙舞爪了一下。我靠在冰冷的青砖墙上,背后那刺骨的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也驱不散脑子里那团乱麻似的嗡响,还有手腕上残存的、来自那半块螭龙玉珏的阴森寒意。

天,快亮了。窗户纸透出点惨淡的灰白色。可这一夜,哪里闭过眼?罗盘针早就不疯了,安安静静地指着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诡异的星图、那森然的昆仑山轮廓,还有这门缝底下塞进来的、用不知是人血还是什么东西印出的狰狞手印……都实实在在烙在眼底心口。元宝这没心没肺的肥猫倒是蜷在我脚边,呼噜打得山响,衬得这死寂的清晨愈发压抑。

“闻人掌柜,开门呐!这么早就候着了,够诚意吧?”

太阳刚爬上屋檐没多高,一个洪亮得过分的声音就撞破了这沉闷。我强打起精神,只觉得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拖着步子去卸门板。刚把门拉开一条缝,一道人影就熟络地挤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街道清早的凉气和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藏香味儿。

来人四十岁上下,穿着身挺括的藏青呢子中山装,梳着油亮的大背头,脸上堆满了笑,手里还盘着俩油光水亮的狮子头核桃,咔咔作响。瞧着像个体面讲究的买主,可那双眼睛,贼亮贼亮的,没半点温和,像两把钩子,往你身上刮,往你这铺子里的东西上钩。

“贵客早。”我嗓子有点干涩,挤了个不太成功的笑,“我这刚开门,还没拾掇利索呢。”

“张九斤!”来人倒是爽快,一张烫金名片利索地递过来,差点戳到我脸上,“道上朋友抬爱,都叫我一声‘九哥’。久仰闻人掌柜大名,今儿个特意来寻件镇堂子的宝贝!”

“九哥客气。”我接过名片,看都没看,随手撂在八仙桌上,“小店开门迎客,您看中哪件,我给您掌掌眼?”

张九斤根本不看别的,那双钩子似的眼珠子直勾勾就钉在了条案上那个红木螭龙纹老匣子上——匣子昨晚慌乱中摔掉在地,好在结实,只磕掉一小块漆皮。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露,把匣子往条案深处挪了挪。

“嘿,掌柜的这是宝贝压箱底啊?”张九斤嘿嘿一笑,踱步到条案前,手指虚虚一点那匣子,“我就开门见山了,不耽误功夫。听说闻人掌柜家有块祖传的半环形白玉,带点天然的血丝沁,是件难得的老开门俏货?”

他这话说得清楚明白,连玉珏的形状和沁色特征都点出来了!昨晚才出的变故,天刚亮人就到门口指名道姓要买,这消息快得邪门!我后背的凉意瞬间变成了冷汗。我强装镇定,拿起紫砂壶,给他续了杯冷茶:“九哥消息真灵通。祖上留下的小玩意儿,不值钱,就是个念想,压在堂子里装装门面。祖宗东西,实话说…不拔毛(不卖)。”

“哎呦,闻人掌柜这就见外了不是?”张九斤一拍大腿,顺势坐到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那椅子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他端起那杯冷茶,也不喝,就在手里转着,眼睛眯缝着,笑意更浓,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您打听打听,我张九斤做生意,最讲究个痛快!知道这是您的镇堂子(镇店之宝),我心里有数!这样——”

他伸出三根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三百个(万),现大洋。您点头,立马装箱,绝不磕碰!”他下巴微抬,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笃定,“这价钱,够您再置办两间‘听雨轩’的门脸了!”

三百个!饶是我这古玩行里混久了,也被这数目惊得眼皮一跳。这价码,别说买我这半块来历不明的残玉,换块品相上好的传世羊脂白玉佩也绰绰有余!越是如此,越不对劲!天底下没有白捡的馅饼,尤其在这种邪乎事刚发生的当口。

我放下茶杯,面上那点残存的笑意彻底冷了下来,目光针尖似的对上他那双钩子眼:“九哥,钱是好东西,可也得看能不能花出去。我说了,祖宗遗泽,不拔毛!甭说三百个,您就是搬座金山银山来,‘九幽会’的土耙子(盗墓贼),也甭想端走我闻人家的镇堂子!”最后三个字,我咬着牙,声音不大,却像石头砸在地上。

张九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戴了张拙劣的面具。那核桃也忘了盘,咔哒声戛然而止。他眼里的光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水似的阴冷和一丝被戳穿身份的狠戾。我看见他端茶杯的右手袖口,不经意间滑落下去半分,露出手腕往上一寸的位置——一道深青色的刺青一闪而过,虽然只瞥见一点鳞片状的纹理和一个小小的弯钩似的嘴巴尖,但那狰狞的意象,分明与我昨晚隔着门缝瞥见、以及从资料上隐约知晓的“九头蛇”暗纹吻合!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呵……” 张九斤低低地哼笑出声,那笑声里没有半点暖意,只有蛇信子般滑腻的威胁,“好,闻人瑨,够硬气!” 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铺子里投下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几乎罩住了我。他俯下点身,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冰冷得像腊月的霜碴子:“昆仑雷泽那地界,水深着呢,里面埋的肉坑(大墓)肥得流油……可那地方的土,也最能埋人!硬撑着往里填?就凭你……一个小小古玩铺的掌柜,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那肉坑,你这种刚挂招牌的‘生瓜蛋子’,别说吃,怕是连闻味儿,都填(垫)不起!”

阴狠的威胁直白无比。

铺子里死一般寂静。元宝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从酣睡中警醒,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低吼,弓起身子,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绿莹莹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张九斤。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手垂在身侧,指尖却已悄悄触碰到八仙桌下卡着的一柄半尺长、开了刃的青铜小撬棍——那是我收拾“生坑”明器时用来刮土锈的趁手家伙。

对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张九斤直起身,脸上那点残存的虚伪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和警告。“行,买卖不成仁义在。”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讽刺至极。他掸了掸中山装上看不见的灰尘,迈步就朝门外走去。

“掌柜的,路长着呢,好好看着你这‘镇堂子’,可别磕了碰了,忒可惜。” 临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留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警告,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子,狠狠剜了我一眼。随即,门外的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影短暂遮挡了一下,然后消失。

“咣当”一声,我几乎是冲过去把沉重的雕花木门狠狠关上,落下那根老铜门栓,靠在门板上重重喘了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狂跳,背后的冷汗已经洇湿了贴身的小褂。

“操他妈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压低了嗓门的怒骂。

我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雷鸣正揉着眼睛,从铺子后头通向后院的小门帘那里钻出来,嘴里骂骂咧咧,脸上睡得迷迷瞪瞪的,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吵醒的。

“九哥?狗屁的九哥!” 雷鸣看清我的脸色,还有铺子里剑拔弩张后残留的紧张气氛,他那点迷糊劲儿瞬间就没了,虎目圆睁,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这孙子是谁?一大早跑你这儿指手画脚、喊打喊杀的?妈的,刚才要不是听见你声音没让我出来,老子非把他那口白牙全敲下来不可!” 他蒲扇般的大手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结实的力道,“老瑨,没事吧?我看你脸都白了!怎么回事?”

他这一巴掌,倒是把我一身冷汗拍散了不少。我苦笑一声,把张九斤的来意、那三百个现大洋的离谱出价、最后赤裸裸的威胁,特别是那袖口一闪而过的“九头蛇”纹样,都跟雷鸣说了。

“……昆仑雷泽?”雷鸣皱着浓黑的眉毛,拳头捏得嘎嘣响,“老班长……老班长最后惦记的那个破盒子,也是在昆仑附近捡的,对吧?昨晚你那玉……”他猛地想起我手上的伤和门下的血手印,声音沉了下来,脸上横肉绷紧,一股战场上下来的凶悍气息不自觉地弥漫开,“这帮孙子!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冲你来的,也是冲老班长留下的东西来的!”

他没问更多,但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需言表的担忧和同仇敌忾的怒火。“他叫张九斤?行,老子记住了。甭怕,有我在呢!” 又是一句简单却滚烫的保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吐出口浊气,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那张九斤带来的阴霾暂时压下,“管他什么九幽会还是阎罗会,先顾眼前。你不是说要进城买点东西么?走,我陪你溜达一圈,换换脑子,这铺子味儿不对,待着憋屈。”

简单吃了点街上买来的豆浆油条填肚子,我锁好“听雨轩”的门。昨夜那一幕幕太过惊心动魄,我下意识地,又把那半块在祖传木盒里显得异常死寂的螭龙玉珏贴身揣进了怀里。冰冷的玉石隔着衣料贴在心口,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白天的省城终于有了点市井的人气儿,不像我那个阴暗的老铺子那么压抑。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的铃声嘈杂地混在一起。雷鸣这个大块头走在旁边,几乎吸引了半条街的目光——他那一身粗壮彪悍的气质,配上洗得发白的旧军裤和硬朗的胶底翻毛军靴,跟周围穿的确良衬衫的市民们格格不入。不过他自己倒毫不在意,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挺新鲜。

“你说买点啥?”雷鸣挠挠他那硬得跟板刷似的寸头,“回来是空着手的,衣服就这身能穿,衬衣都没两件像样的,总不能天天穿老班长留下的。”他顿了顿,语气有点闷,“还有些东西也得置办,听说山里冷得早?比咱们东北那疙瘩的深山老林都邪乎?得弄点抗造的。”

我俩先去了供销社旁边新开的“新新百货”。这地方东西不算高档,但品类齐全。雷鸣进了门就直奔服装区,在那堆挂得整整齐齐的涤卡衬衣前挑拣,动作有点笨拙,显然是摸惯了钢枪扳手,对这些轻飘飘的布料不适应。

“这件……蓝条条的行吧?”他扯出一件海魂衫样式的,“耐脏!” 又拿起一件深蓝色的普通衬衣,“这件厚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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