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彝碑骨沟(2/2)

烟尘稍散,原本威严矗立的巨大石碑,只剩下半截残破的基座歪在那里,旁边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焦黑碎石块。那道致命的彝文警告,已经粉身碎骨。

一股极其压抑、令人心悸的低沉轰鸣声,从那道漆黑的峡谷豁口深处隐隐传来。那声音仿佛沉睡万年的凶兽被惊醒后、在厚重冰层下缓缓翻身的闷响。峡谷入口两侧高耸的黑岩山壁,此刻在我眼里,像极了巨兽正缓缓张开、獠牙参差的上颚和下颚。

哥......阿哥......卓玛低声喃喃,扶着车头的引擎盖站起身,脸上烟熏的灰尘盖不住那瞬间失去血色的煞白。她盯着峡谷深处,双唇紧抿得没有一丝血色,肩膀微微发抖。

碑碎了......碑上的锁龙钉断了......桑吉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埋在阿佳的藏袍里,还在瑟瑟发抖,那个雷兽......真的要醒了吗?阿哥他......

我用力甩了甩还在嗡鸣的脑袋,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卷染着血、折了不知道多少道的牛皮地图。卓玛,声音有些沙哑,但我尽量让语气平稳,无论碑在不在,锁钉断没断,路,就这一条。你说你阿哥进了这里,要找那个菩萨赐的金子,不管他在里面是生是死,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看?

我展开地图,手指重重戳在一个用红黑两色墨线特别圈出来的、如同恶魔眼眶的图形标记上:这就是地狱之门!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桑吉,我转向那个像受惊小鹿般的女孩,你想不想把你阿哥带回家?

桑吉猛地抬起头,小脸脏兮兮的,但那双乌黑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一股高原姑娘特有的刚烈和倔强。她用力推开卓玛护住她的手,声音还带着一丝抖,却异常清晰:想!我要把阿哥背回来!他答应给我带朵昆仑山最红的雪莲花当嫁妆的!

雷鸣喘着粗气,刚才的气浪也让他胸口发闷,他狠狠拍了把胸脯,发出沉闷的声响,虎目里凶光毕露:操他姥姥的!管它雷兽电兽!老雷手里有枪有铲子有雷泽号!谁敢动咱要找的人,老子拆了它炖汤!他走到卓玛身边,指了指车里,上车!甭管那破碑了!进去找人要紧!

卓玛看着桑吉脸上那股和年龄不符的决绝,又看看雷鸣眼中凶悍的坚定,最后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地图和胸口鼓起的那块玉珏上。她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伸出手,用力抹了一把桑吉脸上的灰尘和眼泪,然后重重一点头,拉着妹妹直接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关门的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赴死的决心。

温明玉抱着她那台还在闪烁红灯、发出轻微嘀嘀警报声的声波仪,手还在微微发抖,但语气已经恢复了些许专业性的克制:刚才的雷击点......地磁偏转系数异常增高......温度场有瞬间的扭曲......类似......类似于......某种能量屏障被强行打碎了......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默默把仪器上残留的最后一段热成像图谱调出,屏幕上一片灼目的红白交织,中心处就是那块崩碎的基座。

车子重新发动,沉闷的引擎声成了死寂谷口唯一的背景音。雷泽号像个伤痕累累的铁疙瘩,硬着头皮,碾过地上焦黑的碎石,一头扎进了那两扇巨大的、如同地狱巨口缓缓张开的黑色峡谷山岩之间。

谷口向里延伸,路并不算特别难走,却透着一股邪气。两侧山壁高耸入云,抬头只能看到一线灰蒙蒙、仿佛凝固了的天空,像条裹尸布悬在头顶,给人窒息的压迫感。脚下的地面是一种怪异的深褐色砂砾混合着板结的黄土,踩上去异常坚硬,裂缝纵横交错,像是龟裂了千年的大地焦皮。风也消失了,只剩下一股子沉闷的、带着铁腥和干燥灰尘味儿的死寂。温度似乎比谷口更高了些,一种由内而外的燥热感慢慢渗透出来。

这石头......像被雷神爷爷的大锤子碾过的骨头渣子......桑吉趴在车窗边,脸贴着冰冷的玻璃,小声嘟囔,试图驱散车里的压抑。她指着外面那些布满细密雷击纹的深色砾石,阿佳你看,像不像咱们以前在草原上捡到的、被秃鹫啃干净晒白了的牛腿骨?就是颜色太黑了......黑得心慌。

温明玉看着窗外的景象,眉头紧锁:这种岩层......主要是古生代的沉积岩和变质岩......强烈的物理风化和雷电高频轰击的结果......异常贫瘠......她拿起一个小巧的环境检测仪,空气湿度低得可怕......辐射本底略高于正常值......奇怪,电磁场强度在缓慢升高......她那带着学术分析腔调的解释,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又让人心里发沉。

我怀里那半块螭龙玉珏,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那冰凉的搏动愈发清晰、沉重,像一只被唤醒的、缓慢苏醒的心脏。那件从破墙里炸出来的、包裹在旧羊毛毡里的青铜残件,指针像生了根似的,一刻不停地死死指着峡谷深处。

随着深入,前方地形变得更为复杂扭曲。一些低矮的风蚀岩柱和造型怪异的土丘凌乱地分布着,像某种史前巨兽骸骨风化而成的遗存。峡谷在这里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了几把,扭出几道陡然的弯折。就在这时,一阵强劲但方向毫无规律的乱风突然灌进峡谷,卷起地上干燥的沙尘,噼里啪啦地抽打在车身上,视野瞬间变得一片昏黄朦胧。

风声呜咽着,在扭曲的岩壁间穿梭撞击,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啸叫声。一会儿如同妇人的低低啜泣,一会儿又像是无数人在遥远的地方歇斯底里地尖叫,中间还夹杂着类似鞭子抽打空气的锐利爆响!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风声!是峡谷特殊的结构加上强劲的风力制造出来的魔鬼和弦!

妈的!什么鬼动静!雷鸣低声咒骂,两只粗壮的胳膊死死把住方向盘,车灯在沙尘中艰难地劈开两道昏黄的光柱,能见度已经降到不足十米。车身被乱流吹得微微摇晃。

我猛地看向窗外一处矗立的、布满孔洞的风蚀岩柱,隐约看到一道扭曲的黑影似乎正攀附在上面!那形态......不像人!我下意识探手摸向怀里军刀的刀柄!

那是什么?温明玉也察觉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指着窗外。桑吉吓得立刻把脑袋缩了回来,卓玛已经反手握住了藏在自己腰间的那柄随身短刀,眼神冷得像冰。

车子绕过一根巨大的、形如驼背老妖的石柱,风声中那诡异的啸叫瞬间清晰了一瞬!紧接着,又迅速被呜呜的风吼淹没。

风声!是风钻那些石头窟窿眼发出来的!雷鸣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线,但握着方向盘的手丝毫没松,他娘的,跟鬼叫似的!吓老子一跳!虽然解释得通,但刚才那一刻,确实感觉那石柱后面躲着什么东西。

绕过风蚀岩柱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魔鬼风啸被甩在身后,乱风也渐渐平息,视野重新清晰。但眼前出现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

车子停在一个平缓的斜坡顶端。下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巨大沟壑。

白骨沟。

无数森森白骨凌乱地铺满了整个宽阔的沟底和两侧倾斜的谷坡!在惨淡天光的映衬下,反射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灰白色冷光。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仿佛一片死亡制造的汪洋!巨大的牦牛头骨半埋在泥土里,狰狞的弯角依旧倔强地刺向灰暗的天空。密密麻麻的羚羊腿骨、野驴腿骨从沙砾中支棱出来,像一片片干枯倒伏的芦苇林。更多的则是无法辨认的、属于各种中小型动物的碎骨,如同白色的沙砾,铺满了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间或还能看到一些形态更为诡异、几乎不成型的灰黑色东西,像是巨大禽类或者某些更不祥存在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混合着干燥泥土和骨头腐朽灰尘的怪异气味,即使隔着车窗玻璃,那股子属于死亡的、冰冷的腐朽味道还是蛮横地钻进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