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落笔的重量（1/2）

陆承烨离开后，会议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像一种无形的气体，沉淀在每一寸空气里，黏腻地包裹着林薇。她独自坐在长桌的尽头，皮质座椅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皮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城市天际线，将原本明亮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暖橙色，可这温暖的色调却丝毫照不进她冰冷的心底，反而衬得室内的死寂愈发浓重。

周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他将一份崭新的、用银色回形针固定好的合约放在林薇面前的桌上，旁边还放着一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 —— 笔帽上的六角白星 logo 在暖光下泛着精致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与林薇帆布包里那支十块钱的中性笔形成刺眼的对比。

“林小姐，这是根据刚才陆总确认的细则，更新后的正式合约，请您过目并签署。” 周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像播报新闻的主持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签署后，我会为您安排明天的登记事宜，以及云璟府的入住手续。”

林薇的目光落在合约封面，深灰色的特种纸上，“合作协议” 四个字用烫银工艺印刷，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比之前在餐厅看到的临时版本更显正式，也更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她不用翻也知道，里面必然详细罗列了那条残酷的 “扣分制”，以及所有由陆承烨单方面定义、单方面解释的规则 —— 那些关于表情、动作、言语的条条框框，早已在她脑海里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她没有立刻去拿笔，只是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阳光渐渐褪去，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射在空旷的会议桌上，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一个声音尖锐地尖叫：不能签！这根本不是合作协议，是卖身契！签下去，你就成了他规则里的奴隶，连笑一下、哭一下都要按他的标准来！你的尊严呢？你大学时发誓要靠自己立足，要活得有骨气，这些难道都忘了吗？一百万就把自己卖了，你对得起爸妈对你的期望吗？

另一个声音却冰冷而现实，像一把锤子，反复敲打她的神经：尊严能当饭吃吗？能让债主不找爸妈麻烦吗？能让妈妈顺利做完手术吗？林薇，你别无选择了！三十万已经到账，舅舅家的麻烦他已经解决，你现在退出，那一千万违约金你拿什么还？难道要看着爸妈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吗？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合约的边缘。纸张光滑而厚重，带着特种纸特有的质感，却像陆承烨的眼神一样，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她深吸一口气，翻开合约，目光飞快地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扣分制细则”“公共形象管理标准”“私人界限界定”“违约赔偿说明”…… 每一条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的心上。

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向需要签名的地方。甲方签名处，“陆承烨” 三个字早已签好，字迹龙飞凤舞，笔锋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而乙方签名处，只有一条空白的横线，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名字。

两个名字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 一边是高高在上的规则制定者，一边是被迫接受规则的执行者；一边是掌控一切的甲方，一边是毫无议价权的乙方。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多画面：高考结束那天，父亲拿着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激动得手都在抖，却又红着眼眶说 “薇薇，委屈你了，家里条件不好，以后要靠你自己了”；大学寒假，母亲坐在灯下为她织毛衣，手指因为常年做家务变得粗糙，却一针一线都透着温柔；毕业答辩那天，她穿着租来的西装，拿着精心准备的 ppt，自信地站在台上，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第一次领到薪水，她给爸妈各买了一件羽绒服，电话里听到他们欣慰的笑声，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那些温暖的、带着希望的过往，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回放，与此刻冰冷的合约、严苛的规则形成惨烈的对比。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那个曾经相信 “努力就能改变命运” 的林薇，那个骄傲的、不肯轻易向现实低头的林薇，怎么会沦落到要靠出卖婚姻来换取家人安宁的地步？

强烈的自我鄙夷如同硫酸，一点点腐蚀着她的心脏。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看不起这个为了钱而放弃尊严，甚至不惜 “卖身” 的自己。可她又无法否认，这是目前唯一能保护爸妈的办法。

她仿佛又看到了舅舅被债主推倒在地时的痛苦表情，听到了舅舅家铁门被砸得 “哐哐” 作响的恐怖声音，感受到了电话里母亲那带着哭腔的、绝望的颤抖…… 那些画面像鞭子一样，反复抽打着她的理智，让她无法再逃避现实。

周谨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他没有出声催促，也没有试图安抚，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给予林薇完成这个 “程序” 所需的空间和时间。会议室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以及林薇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林薇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极其艰难，仿佛肺叶都被某种沉重的东西黏住了。她伸出手，拿起那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笔身冰凉而沉重，握在手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属的质感，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属于陆承烨的、那种冷冽的木质香气。

她将笔尖对准乙方签名处的横线，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一笔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从今天起，她将不再是纯粹的 “林薇”，而是需要扮演 “陆太太” 的演员 —— 在长辈面前要表现出对陆承烨的 “倾慕”，在商业场合要配合他的 “恩爱” 形象，在私下里要严格遵守他制定的每一条规则。她的情绪、她的言行、甚至她的眼神，都要按照他的标准来调整。

她曾经对婚姻抱有的所有美好幻想 —— 两个人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在平淡的日子里分享喜怒哀乐，在困难的时候一起面对 —— 都将在这份合约面前，变成一个苍白可笑的笑话。未来一百天，她将像一个提线木偶，被陆承烨的规则操控着，没有自由，没有自我。

她忍不住开始担忧：明天去民政局登记，面对工作人员的祝福，她能挤出自然的笑容吗？第一次见陆家的长辈，她能按照规则表现出 “得体” 的言行吗？在嘉格公关工作，她能平衡好 “员工” 和 “陆太太” 的双重身份，不被同事察觉异常吗？那套 “扣分制” 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她真的能做到不被扣分，顺利拿到尾款吗？

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让她一阵心慌。可她知道，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