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深山孤妪与虚伪团圆（2/2）
她从小在魔都长大，何曾见过如此凄苦的老人和景象？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她心灵受到极大的冲击。
就连一向冷峻的雷磊，看到这一幕，尤其是对比周围那些衣着鲜亮、言笑晏晏的“孝子贤孙”，再看到中央那如同被遗忘的枯木般的老人，一股难以抑制的血气猛地涌上头顶，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强行压下那股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只有郝奇，脸上依旧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
但他的内心，并非毫无触动。
那是一种极致的冷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绝对平静。
他平静地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表情、姿态、衣着，与中央那把躺椅上的外婆形成对比，像一台精密冰冷的扫描仪，记录着一切，评估着一切。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蒋呙鱼那细微的不自然和游离状态，心中冷笑，这对新婚夫妇的关系，果然如他之前所料，充满了不堪的暗流。
郝奇一家的到来，尤其是郝奇、林清浅和雷磊这三人的出众气质，立刻吸引了屋内所有的目光。
亲戚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大姨一家和几个远房亲戚显得比较热情，尤其是对郝奇：“哎呀，爱华来了！这就是奇奇吧？哎呀呀，真是出息了！听说在玉泉大学念书？那可是顶好的大学啊！毕业了肯定有个好工作！了不起了不起！”
“这孩子，长得真俊！还有这姑娘，真水灵！” 他们的话语里带着真诚的羡慕，纷纷催促自家孩子要向郝奇哥哥学习。
但也有些亲戚，尤其是几个年纪大些、观念守旧的，眼神里则带着冷漠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们或许还停留在“张爱华家是穷亲戚”的印象里，觉得读书好也没什么用，不如早点出来赚钱，对郝奇这“文弱书生”的派头并不感冒。
而二姨一家和吕茂，则明显流露出不满和尴尬，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
吕茂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小姨，表弟，你们来了。”
蒋呙鱼也努力维持着笑容，对林清浅点了点头，夸了句“妹妹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但眼神闪烁，似乎不太敢直视郝奇。
显然她喜欢的不是那个伴郎，而只是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符合她心目中另一半形象的异性。
小舅只是抬了抬眼皮，从金丝眼镜后面看了郝奇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小奇来了。”
然后就继续低头看他的手机，仿佛那屏幕里的世界远比眼前的母亲和亲人更重要。
郝奇将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一一回应了那些热情的招呼，对于冷漠和不满的目光，则直接忽略。
张爱华此刻所有心思都在母亲身上，她对外婆嘘寒问暖，问她吃没吃饭，身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外婆的反应却很迟钝，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含混不清。
但她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艰难地瞟向正在“忙碌”的大舅和那个气派的小舅方向，仿佛那里才是她世界的中心。
大舅一边假模假式地炒着菜，一边高声笑道：“妈，你看小妹来看你了！今天咱们一家人总算聚齐了，热闹！我特意杀了只鸡，给你补补！”
小舅也终于放下手机，走过去，从昂贵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精致的小盒子：“妈，给你带了点燕窝，南昌买的，好东西，记得让大哥炖给你吃。”
语气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外婆浑浊的眼睛看着那盒燕窝，又看看小舅，嘴唇嗫嚅着，似乎想笑，却又没力气，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吕茂似乎为了表现存在感，也凑过去搂着蒋呙鱼的腰说：“外婆，等天气暖和点，我和呙鱼接您去市里新房子住几天，享享福。”
蒋呙鱼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挤出更甜美的笑容附和：“是啊，外婆。”
但她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情愿和慌乱，仿佛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提议。
张爱华看着这一幕幕“孝心秀”，心里更是酸楚无比。
她知道，大哥和小弟这看似孝顺的举动，不过是做给今天在场的所有人看的表演。
平时呢？平时母亲可能连一顿热乎饭都难吃上！
而吕茂的空头支票，更显得可笑。
这顿“团圆饭”就在这种诡异而虚伪的气氛中开始了。
逼仄的堂屋里挤挤挨挨摆了两张桌子才坐下所有人。
桌上的菜色泾渭分明——大舅做的几样粗糙土菜，和二姨、小舅带来的烧鸡、卤味、海鲜等熟食拼盘摆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吃饭时，话题更是围绕着“出息”和“钱”打转。
二姨夫吹嘘着吕茂的厂子又接了新订单，效益多好。
小舅看似低调实则炫耀地谈论着省城的房价、他的项目、他的人脉，言谈间充满了优越感。
大舅则一边给外婆夹一筷子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肉丝，一边诉说着自己在家务农、照顾母亲的种种不易，暗示着自己才是付出最多的那个。
甚至连几个表兄表姐，也在比较着谁家在县城买了房，谁买了车。
没有人真正关心躺椅上的外婆吃了没有，吃得怎么样。
张爱华细心地给母亲喂着一点点软烂的饭菜，老人吞咽得极其艰难。
林清浅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食不下咽，心里堵得慌。
她不时看向郝奇，只见他安静地吃着饭，偶尔附和一两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能感觉到，学长平静的表面下，正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雷磊更是吃得飞快，然后便起身，借口透气站到了门外，锐利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尤其是那几位“孝子贤孙”。
饭毕，女眷们开始收拾碗筷。张爱华帮外婆擦了擦嘴，看着母亲憔悴不堪的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她的哥哥姐姐弟弟们，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地说：“大哥，大姐，二姐，小弟……我看妈一个人在这里实在不行。这房子也太破了，万一出点事怎么办？我想接妈去我那儿住段时间，我来照顾她。”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爱华身上。
大舅率先反应过来，眉头一皱，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主权”感：“去你那儿？清溪村？那么远？妈这么大年纪了，经得起折腾吗？”
“再说了，妈在我们这儿挺好的，我去哪也方便照顾不是？”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灶台，暗示自己的“功劳”。
二姨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和假惺惺的关切：“就是啊小妹，你那边条件……以前也挺难的。现在虽然听说奇奇有出息了，但妈过去习惯吗？人生地不熟的。”
“我们虽然离得远，但时不时也能回来看看嘛。”她绝口不提自家宽敞的房子和优越的条件。
小舅推了推眼镜，一副理性分析的模样：“姐，你的心意是好的。但妈在这生活了一辈子，故土难离。而且接去浙省，医保什么的也麻烦。”
“我看，不如我们兄弟姊妹多出点钱，给妈请个保姆，或者把大哥这边条件再改善一下。”
他轻巧地把责任推给了“钱”和“大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大姨倒是没反对，只是叹了口气：“唉，妈愿意就行……”
吕茂似乎想表现一下，插嘴道：“小姨，要不还是按我刚才说的，等……”
话没说完，却被二姨悄悄拉了一下衣角，他愣了一下，看到老爸微微摇头的暗示，便讪讪地闭了嘴，似乎也乐得不用接下这个麻烦。
外婆躺在椅子上，听着儿女们的话，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惶恐和抗拒，她微弱地摇着头，嘴唇哆嗦着：“不……不去……我就在这儿……挺好的……不给他们添麻烦……”
她说的“他们”，显然指的是她的儿子们。
张爱华看着母亲到这个时候还想着儿子的“脸面”，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郝奇，缓缓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清脆的磕碰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位“长辈”，最后落在外婆那枯槁的脸上，声音沉稳而清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妈，不用商量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外婆今天，必须跟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