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血色浪漫(2/2)
胡老扁略一沉吟,迅速打开药箱,取出一根较粗的空心芦苇杆(这是他有时用来吹药粉或作为简易导管的),又拿出小刀飞快地削切,并用烧酒反复擦拭。
“用这个试试。”他将处理好的芦苇杆递给苏暮雨,“找准位置,刺入胸腔,另一端放入水瓶液面下。”
苏暮雨愣了一下,看着那原始的“引流管”,又看看胡老扁笃定的眼神,没有犹豫,立刻在刘军官的协助下进行操作。当芦苇杆刺入,带有气泡的血性液体从另一端涌入水瓶,伤员的呼吸肉眼可见地有所缓解时,苏暮雨长长舒了口气,看向胡老扁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敬佩。
“胡神医,佩服。”她简短地说道,没有多于客套。
“因地制宜,救急而已。”胡老扁平静回应。
自此,在这硝烟弥漫的救护所里,形成了奇特的景象。胡老扁代表着传统中医的博大精深与随机应变,金针、草药、正骨、内调,手段层出不穷;而苏暮雨则代表着现代西医的严谨与精准,清创、缝合、引流、抗感染(在有限条件下),一丝不苟。两人并未因理念不同而有任何隔阂,反而在救治伤员的共同目标下,形成了一种难言的默契。
胡老扁会用金针为需要手术的伤员进行麻醉,弥补麻药的短缺;苏暮雨则会用她学到的生理知识,帮助胡老扁更好地判断一些内伤危重病人的循环与呼吸状况。他们互相学习,互相补充。胡老扁教苏暮雨辨识几种野外易得、有止血消炎功效的草药;苏暮雨则向胡老扁讲解基本的无菌原则和感染控制的重要性。
在救治的间隙,两人也会有一些简短的交流。
“胡先生,您用金针激发元气,原理是什么?是刺激神经吗?”
“暮雨姑娘,你们西医所言细菌,与我中医外邪致病,可有相通之处?”
……
讨论无关中西优劣,只在探寻救人之道。在这朝不保夕的环境里,这种基于共同信念的交流,宛如在血色荒漠中悄然绽放的一朵小花,脆弱,却充满了生机。
一天夜里,日军炮火格外猛烈,一枚炮弹甚至落在了救护所不远处的操场边缘,震得房屋簌簌落土,几名伤员被飞溅的弹片所伤。混乱中,一块崩飞的碎木直射向正在给伤员换药的苏暮雨后背。胡老扁恰在附近,眼疾手快,猛地一把将她拉向自己身后。
“嗤啦”一声,碎木划破了胡老扁的衣袖,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苏暮雨惊魂未定,回头看到胡老扁手臂渗血,急道:“胡先生,您受伤了!”
胡老扁看了一眼伤口,浑不在意地摇摇头:“皮外伤,无妨。你快看看伤员。” 他那平静的语气,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苏暮雨看着他手臂上那道不算浅的伤口,又看看他依旧专注于检查其他伤员情况的侧影,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在这生死瞬间,那毫不犹豫的一拉,那轻描淡写的“无妨”,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这是一种超越了男女之情,在战火淬炼下产生的、基于生死托付的信任与关怀,是这血色年代里,最为珍贵和纯粹的一种“浪漫”。
她不再多言,默默取出自己仅剩的一点消毒药水和干净纱布,坚持为胡老扁清洗包扎了伤口。动作轻柔而专注。
胡老扁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清凉与细微的触碰,心中也泛起一丝微澜。他行医多年,见过的女子不少,但如苏暮雨这般,既有新式女子的学识与果敢,又不失传统女性的坚韧与细致,且在如此险恶环境中仍能保持冷静与仁心的,实属罕见。
炮声暂歇,短暂的宁静中,只有伤员们压抑的呻吟和远处依稀的犬吠。两人相顾无言,却仿佛都读懂了对方眼中那份对生命的坚守,以及对这无情战火的共同悲悯。
这份在尸山血海中悄然萌发的情愫,未曾言明,也无力言明,只是化作了日后更加默契的配合与无声的关切。它如同废墟缝隙中顽强生长的野草,不绚烂,不张扬,却承载着在绝境中依然不灭的人性光辉与温暖。
这,便是属于战地的,血色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