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来者不善(2/2)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然,宇宙之大,人体之妙,岂是当下已知之学所能尽述?先生以解剖未见,便否定经络存在,岂非如同盲人扪象,以局部概全貌?我中华先贤,观察天地自然,体悟人身小宇宙,创立经络学说,乃是数千年经验积累与智慧结晶,旨在阐述人体内部气血运行、脏腑关联、以及与外界沟通之路径,其关键在于‘功能’与‘关系’,而非单纯‘结构’。”
他顿了顿,继续道:“便以贵国亦推崇的《伤寒论》为例,其六经辨证,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岂是六条可见之经脉?实则是六种不同的功能状态、病理层次!用药施针,亦是调整此等功能状态,使之恢复平衡。若执着于寻找实体对应,岂非缘木求鱼?”
他这番论述,跳出了单纯的“有无”之争,上升到哲学与认知论的层面,让黑田荣一一时语塞。
伊藤博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追问道:“即便如先生所言,重在功能。然先生治疗铃木信玄之针法,闻所未闻,其取穴依据,似乎超越常规经络范畴,这又作何解释?莫非先生另有秘传?”
他终于问到了核心,目光灼灼,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觊觎。
胡老扁心知,古墓医典之事绝不可泄露。他神色不变,淡然道:“医道如同江河,有主流,亦有支流,更有地下潜流。常规经络,乃主流大道,人所共知。然人体奥秘无穷,先贤亦发现,在某些特定状况下,气机运行会遵循一些不常显现的路径,可称之为‘隐脉’或‘奇径’。此非胡某杜撰,诸多古籍中亦有零星记载,只是世人多不重视,或不得其门而入罢了。胡某不过是于先人基础上,结合自身体悟与临证经验,略窥门径而已。”
他将古墓所得,巧妙地归结于对古籍的深入研读与个人体悟,既解释了针法的特殊性,又堵住了对方深究秘传之源的口实。
“至于科学验证,”胡老扁看向黑田荣一,语气诚挚,“胡某亦期盼有一天,能有更精微的仪器与方法,窥见‘气’之运行,证实经络之存在。但在那之前,难道就因为暂时无法用现有科学完全解释,便要放弃这历经数千年、救治了无数生命的智慧吗?医者首要,乃是解除病患痛苦。若有一种方法,历经检验,确能愈疾,即便其理暂未明了,亦当存疑求索,而非轻易否定。黑田先生以为如何?”
他没有咄咄逼人,而是以理服人,以情动人。黑田荣一张了张嘴,看着胡老扁那清澈而坦荡的眼神,想到铃木信玄那确凿无疑的好转,一时竟无言以对。他赖以立足的“科学”利器,在对方这种融合了深厚实践与哲学思辨的智慧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伊藤博文深深地看了胡老扁一眼,脸上的倨傲收敛了不少。他意识到,眼前这位中国郎中,绝非等闲之辈,其医术与见解,已然超脱了寻常“汉方医”的范畴,达到了一个需要重新审视的高度。
“胡先生见识超凡,令人敬佩。”伊藤博文终于改变了态度,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今日交流,获益良多。看来,对于汉方医学,尤其是其背后蕴含的东方哲学与整体观念,我等确实需要放下成见,重新深入理解。希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向先生请教。”
一场看似剑拔弩张的文化与医学碰撞,在胡老扁不卑不亢、融汇古今的应对下,化为了相对平和的交流。铃木菊斋与宫本弘毅也松了口气,看向胡老扁的目光,敬佩之中更添几分折服。
然而,胡老扁心中明白,这种碰撞不会就此停止。东西方思想的交汇,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在未来必将愈演愈烈。他所能做的,便是坚守医道本心,以实实在在的疗效,为这传承了数千年的古老智慧,在这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中,争得一席之地。